食仙主 第553节
“今年来旧宅里过吧,唤上些同样羁留在京的朋友,刚好可以一起。”
裴液却在车门流连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那街上诸多的摊位,有些踌躇。
车上许绰垂眸:“你干嘛?”
“咱们不买点儿年货吗?”裴液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的。
自从见了世面、有了钱以来,这是他过的第一个年呢。
新鲜玩意儿也太多了。
……
……
腊月廿九,一年之春将至,宫里也张灯结彩。
朱墙碧瓦结起灯笼,宫娥们将彩绸系在檐下,把干净的雪堆成憨态可掬的小人,每年的这个时节,宫中散放补贴,乃至分批遣宫人们返家省亲,贵人们脸上也多是温笑和气,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日。
然而就在今日的紫宸殿,气氛却比一年中任何时候都要凝肃,已换上彩衣的宫人们噤若寒蝉地伏地,她们早时受皇后之命来清扫殿宇,如今跪在这里成为雕塑。
“两朝肱股,国之叔舅……”朱衣的李翰飞甚至没有换上朝服,他跪倚在盘龙柱旁,身上还有酒气,双眼红通而麻木,唇色青紫,语声微颤,“就这么教贼人当街割去了头颅……”
殿中杨遽虎,张梦秋,巡街之郎将尽皆跪伏,堂上却没有圣人。
是袭华美的凤袍倚坐侧首,当朝皇后唇线抿得像剑,神色似淡似怔,安静地看着殿中地面,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圣人今晨去先陵祭祀,晚些将回,我已遣人奏报了。”李凰轻声道,“事当何举,且稍待吧。”
“凰儿!”李翰飞一砸柱子,喉中痛咳,双目泛红地看着上首,“叔父幼时待你我何厚!今你我遥在神京,血亲屈指可数,我堂堂西陇之李,岂能不令叔父所受之痛辱,百倍还于那贼人!你当陈情于他,令……”
“李尚书!”李凰抬眸看着他,微哑道,“殿前失仪,该当一罪。”
“……”李翰飞默然倚柱,垂下头去。
李凰安静看着地面,今日正在年关,那精心织造的华服向两边流泻,她像只凤凰般端坐在堂上,不知自己等待着什么。
殿中一片安寂。
大约就在朝阳升起之后,金色的曦光漫进殿中,仪仗们纷纷列在殿前了,那道身影在华盖之下走入,却显然不是刚刚回宫,而是先在后殿换下了威贵的冕服,沐浴更衣之后才来到此殿。
李翰飞从盘龙柱前直起身来,双眸怔然泛红地看着这道身影,喉中哑然无言,上首李凰起身跪迎,唐皇示意免礼,淡声道:“皇后也在。”
李凰今日仍然端正完整地行完了整副跪迎的礼节,站起身来,唐皇已在案前坐下。
“事我已知晓了。路上见了狄九的折子,收了宫里的传信。”唐皇淡声道,“事无迂曲之处,案凶性恶,便遣京兆府、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既涉江湖,调仙人台为助,以御史季铮为监察。李故相辅国十年,是有功之臣,朕甚悲痛,凶犯若获,刑以车裂。”
李翰飞身体被殿外寒风吹得冷冷一悚,他颤着唇不知说些什么,或者在这位圣人面前他从来没有太多开口的勇气,他抬眼看向上面旁边那道华美的身影,似乎希冀着她能说两句什么。
这案子要查,谁能找到证据?
可这案犯是谁,难道还需要查吗?
然而没有语声,等待一晌,似乎就以这一句话结尾了,这是大唐最高规格的凶案调查组成,是一个皇帝该给的最好回应。
李翰飞僵然地退出大殿,来时根本不曾注意衣物,此时冷风令他瑟缩不止。
不必怀疑,在叔父的葬礼上,一定还会有圣人的亲笔吊词,然而他当然不会掉一滴泪……哪怕这是陪了他十年,无一事忤逆的顺相。
就如今日他如此面色平淡地说出“朕甚悲痛”,却依然是先沐浴更衣罢才来宣布这么一句话一样。
他站得足够高,不大在乎很多事情;案情确实没什么迂曲,他也就不投去什么精力。
李翰飞来到神京只有三年,来到这个位置也只有两年,他见到这张威淡的面孔许多次了,但直到今天才明白叔父口中那四个字的意思。
……无情之君。
殿中安静下来,宫娥们继续开始打扫殿梁了,她们必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在宫中做事大多时候都要是个聋哑人。
李凰低头沏好一壶茶水,唐皇已在案前翻阅今年最后的折子,朱笔沙沙批阅着,沉静的黑眸略过一行行文字。这些奏章来自天南海北,大唐疆域辽阔,有南海的风暴,有北地的兵动。
“陛下今年想喝哪家的酒?”李凰压着微哑的嗓子,温声道,“仍去年的桃花酿吗?”
唐皇不答,先批完了手上折子,道:“那日你说摘星楼的新酒……”
“是【新雪】。”
“嗯,今日尝了些,尚好,多买些来吧。”唐皇平日不怎么饮酒,偶尔只品其味,但年关总与宫人相敬两杯,或者招待使节宾客。
“好。”李凰温温一笑,“另,明日有南国使团来,陛下穿哪件冕服?”
“皇后选吧。”男人不大在意,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遵陛下令。”
第578章 年关(下)
自入冬以来,神京城百木凋落,檐墙遍结淡霜,整座城都是一层冷肃的色调,前些天终于盼来一场大雪,给百坊万巷铺了一层白,而到了今天,喜庆的红已开始点缀在城里,老木门上挂上崭新的春联,红灯笼悬在檐上,人群的笑声和街巷间回响的零星爆竹将整个城烘得闹腾起来。
夏日里的吵嚷令人烦躁,凛冬里的人声却使人亲切,裴液问了许绰许相宅里门户的个数和高矮,在乐游原上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末了抱着一小筐春联并许多看不出用途的玩意儿回到了马车上。
许绰本来是跟在他后面逛的,虽然暖炉燃尽了,毕竟还有少年的真气,然而她虽然具备二十三岁大人的头脑和十三岁女孩儿的童心,却恰恰难对十七岁山村少年的兴趣点共鸣。
她尚在垂眸扫略,想精挑细选几个小物件时,少年已在前面大手一挥,豪气地包了一个摊位的十三副春联。
“反正屋里屋外都要贴的嘛,大小也合适。”少年解释道,颇有把事情一下办完的自得。
许绰蹙眉看了看,全是些最敷衍的对子,字写得丑,连平仄也不对。但在少年眼里春联和春联显然都是一样的,他到一个摊位问两句,就把人家的买一大半,走了三个摊位就凑齐了数量。然后抱着装满的小筐继续兴致勃勃地往前。
许绰心想和这人是逛不到一家去了,索要了小猫在怀里,自己在原上走了两圈,回忆了几番年幼时赶年集的时光,便自己回到了车上。
此时车帘被一个裴液的脑袋顶开,笑呵呵红彤彤的,抱着一筐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上了这一年四季都很清简的马车。
“你这都什么?”
“都是有用的东西。”裴液盖上筐盖,没给她看。
“你小时候也玩不到什么玩意儿是不是,现下拿来挥霍了。”许绰笑。
“我岂有那么幼稚。”裴液心满意足地向后靠在车上,轻叹一声,“我只是没见过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一概瞧了一圈而已,真买了自己也已不爱玩儿,放着吃灰。”
许绰却不信:“那你这一筐?”
“你别管。”裴液脸上还是有些隐然的得意。
……
故相旧宅。
这座从来门庭深闭、令经过之人讳莫如深的宅院今日大门上也整齐地贴上了崭新鲜艳的年画,正如前几天朝里传来的消息,李度告老还乡,元照登位,十年前旧案重议,老许相之清名有复归之势。
只是这年画却只有一张,只贴了右边一门,左边却还空着。
两位少女一个扶着,一个涂完浆糊,崔照夜满意地点点头,姜银儿低头看着浆点的衣裙笑怨:“我说你水加多了,你偏不信,稀拉拉的。”
崔家明珠当然从未干过这种事,此时也无以还嘴,笑着拥着她往门里走去。
院中的残雪也扫尽了,石径干净地露了出来,连那株长不高的梨树上面也系上了好几条崭新的彩绸。
越过院子,堂屋里门敞开着,棉服厚厚的长孙玦立在案前,悬腕提着细笔在大纸上绘制着,鲜艳的色彩已经填满了一大半。
长孙家的少女不仅诗书拔筹,画技也是十分熟稔,今日已立在案前画了几十枚窗花,腕子早就发酸,画完这张年画后是绝不肯再提笔了。
“我又不和你们一同过年,我晚时还要返家去呢,明日就不来了。”长孙玦有些不舍道,“除夕可不能不回家。”
“回呗,后日早些过来串门。”崔照夜伏在案前,“这张画的是什么?”
“上一幅是《文曲降长安》,是给许先生的;这一幅是《英雄入龙潭》,是给裴少侠的。”长孙玦满意道,“都是我自己的画作——你瞧这个青色的,就是裴少侠的佩剑。”
“脸却不像。”
“当然了,哪有把自己脸贴在门上的。”长孙玦道,“只要有个象征就好了。”
姜银儿颇为喜爱,偏头道:“长孙小姐画得真好。”
阶前这时传来脚步,灰衣的屈忻握着扫帚立在檐下,眉头淡蹙地看着她们:“都扫完了,裴液真的住在这儿吗?”
昨日在修剑院没寻得少年,今日晨崔照夜便带她来了这里,即便年关,也不是所有人都返回故地,至少姜银儿和崔照夜都羁留神京,便把这座老宅作为了跨年之处,今日她们洒扫房屋,打扮宅院,把整栋宅子变得干净喜庆了许多。
“你信我就好了,既然他不回修剑院,那肯定就是来这里,不作他想的。”崔照夜道。
在三位少女的围观中,长孙玦很快完成了最后这幅画作,崔照夜又贴在屈忻身边:“屈神医,你到底要给裴少侠什么信啊,是谁给他寄的?”
另两人也好奇看来。
“我们都不知道裴少侠以前有什么朋友。”崔照夜道,“屈神医你认识他早,就和我们说说嘛。”
屈忻平淡看了她一眼:“你暗恋他?”
“……”
“好俗。”崔照夜翻个白眼,“你快说——你不是喜欢吃今晨的包子吗,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是哪里买的。”
“人家的私信,岂方便打听。”屈忻淡声道。
“明天早晨还请你吃。”
“……但你既然和裴液相熟,倒也没有什么。”屈忻继续淡声,“寄信人是博望州玉翡山掌门李缥青,这女人十七岁,和裴液亲过嘴,但没有行房,他们现在藕断丝连的,你不是没有机会。”
长孙玦脸色绯红地捂住耳朵:“不用这么详细!”
姜银儿好奇:“果然是李缥青……姐姐,真想见见她。”
崔照夜倒若有所思,蹙眉喃喃:“裴少侠情事经历太薄,日后若要修习情剑恐怕有些难为无米之炊……”
“你明天记得早起给我买包子。”屈忻道。
车马停在宅门前,裴液和许绰正是这时回来,少年很惊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直到来到堂屋,见到围拢在一起、姿态各异闲聊的四位少女。
裴液显然有些惊喜,又不免惊异:“崔姑娘,长孙姑娘,银儿——屈姑娘?”
前三位是常见的,但屈忻确实别了有些时日了,这张习惯在重伤后见到的面孔一如既往,年轻、冷淡、干净,灰衣和发式都未变过。
忽然重见故人显然值得愉悦。
自那日冬剑台上一剑击破风雪之后,少女们也是终于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样貌和笑容固然还是如旧,气质却好像有些变化,仿佛那日冬剑台上的状态在他身上固定了一部分,不能说是剑态改变了他,因为那本来是从他心中阐发出的真意,如今好像是清晰锋利了些,但更简单的说法应该是……
屈忻看他一眼:“你好像长大一些了。”
裴液真正惊喜:“我长高了?”
少年走上台来,立在她身边,试着比了比她的头顶。
屈忻不说话了。
几人在堂中坐下,许绰显然在崔照夜和长孙玦旁边有颇高的地位,此时和姜银儿问着什么,裴液则自和屈忻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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