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55节
“太好看了。”姜银儿认真道。
“嘿嘿嘿。”
……
年关总是一年来最轻松愉悦的两天,亲友们聚在一起,一切事务都不妨暂抛两天——这些杂务自己抛开是静不下心的,但若整个神京城的氛围都是如此,那就真可以轻松痛快。
裴液从乐游原买来的玩意儿在这一个下午有了用武之地,最受欢迎的是各色爆竹,少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带着姜银儿在每个角落制造着噪音,在少女瞪大的眼睛和连连摆手中把爆竹塞进屈忻扫好的雪堆,全然忘了什么世兄的成熟形象。
姜银儿跟在他后面捂着耳朵,抿着唇摇头不接他递来的炮仗,只两颊微红、双眸微亮地跟在他后面看。不过这位神宵真传依然正经规矩,即便在今天,时辰到时依然练了两个时辰的剑,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
下午时约好的几位友人便来了,邢栀、齐昭华、方继道,都是在神京羁留的孤客,许绰一概约来。其实最不大露面的就是这位恩君馆主,任由人们在宅中饮谈坐聊,或者就像裴液自己发现的,有她在时,几人总不如平常般放松。
会打点宴席的是齐昭华和邢栀两位,酒菜全由两人张罗,清夜飘雪,灯笼高挂,几人就在院中或站或立,吃了一顿闲适的年夜饭。
“邢紫绶案情压身,还有闲情来这里,以后若查出案犯,可难说清了。”齐昭华笑道。
“那怎么查得出来?灵玄灵玄没有,真气真气没有,丹青手都摸不到线索。”邢栀确实依然披着紫绶,显然是从衙门过来,坐在桌旁端酒道,“齐居士知晓吗,这查案不怕凶犯心思缜密、设计谨严,因为再繁杂的线头,总有理出来的时候,而人间万事变如波涛,除非天道亲自动手,不然谁能保证真个蛛丝不漏?真正最怕遇到的,乃是那种心念一动的杀人,也没什么谋划,谈不上什么仇怨,只街上撞见,几息就给杀了,观者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消失无影——这种你说如何去查?”
齐昭华点头:“有理。”
“若谢捕官在,一定和我深有同感。”邢栀叹口气,饮下杯中之酒。
裴液在旁边吞了两个热腾腾的饺子,偏头含糊道:“这个花菇馅的真好吃,谁调的?”
邢栀笑道:“我,你若喜欢,一会儿我教你。”
“行!”
方继道坐在裴液另一边,这书生有些精神萎靡、脸色苍白的样子,但似乎确受天理院的濯洗,眸色和气质都变得沉邃了些,此时他披着件简朴的黑色暖氅,偏头温和笑道:“裴少侠,这不是花菇,乃是香菇。所谓‘味之美者,越骆之菌’,说的正是此种。前朝《山蔬谱》记:‘永嘉人以霉月断树,置深林中,密斫之,蒸成菌,俗名香菇,有冬春二种,冬菇尤佳。’邢紫绶于冬日选此菇,正是……”
裴液侧身拦住他嘴:“好师兄,过完年我再去你那儿上课吧。”
“……”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总是谈笑比下筷多,饭菜虽够,酒却未足,乘着雪夜,几人又取了副投壶来玩。
裴液却没再接受这个邀请了,他自远离这间温暖热闹的小院,一个人来到安静的旧书楼里,点燃小灯盏,伴着楼外的爆竹声与映窗的雪色,取出了屈忻交给他的那副青色的信封。
真是许久不见少女轻灵秀丽的笔迹了,简直有些恍如隔世。
不是一封,而是厚厚的几沓,与其说是李缥青给他的信,倒不如说是博望给他的信。
奉怀的信单独包成一包,封皮上是常县令熟悉的字迹,深山中的小城很难知晓少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迹,实际大家对外面的世界都缺少认识,能在博望州城混个名头,已经是出人头地了。
“……小液,李掌门说你去了神京,山高路远,消息难传,怕你有恙时,我也难以即知,隔月能有这样一封信回来报个平安,就是最好了。你拿了金秋武比的魁首,真是奉怀之荣耀,孩子们现在还时时挂在嘴边,今年年关时为庆祝你的成绩,城里又办了武会,又见得不少好苗子,李掌门还挑了两个走呢……”
常县令的、黄师傅的、孟焦遗孀程风父母的,还有武馆学徒们叽喳的乱语,整个关于奉怀的回忆和眷恋都由这沓家书承载着。
再往后则是博望的友人,或者说就是张鼎运一个,小胖子自然不知道少年在神京又结识了许多友人,怕他乡土小子受人轻慢,过个凄凉年,还在信中宽慰他许多言语。
而且非常实在地给他寄了五两碎银。
再就是玉翡山的信件了,当日结识的几个弟子都递了信来,说来惭愧,裴液已许久不曾想起这些旧面孔了,他们倒还记得他这个远离乡梓的客旅之人。
而再往下,最下面的薄薄一封,就是一定是少女的手笔了。
裴液拿在手里静了一会儿,拆封打开……这时候门“笃笃”响了两小下,裴液微微一怔,门轻轻“吱呀”一声推开个缝,探了小半个身子进来。
“世兄……不去玩儿投壶吗?你投的一定准。”姜银儿小声道。
裴液怔然中一笑:“不了……我有些事。”
姜银儿却坚持,认真道:“走吧,师父说,年夜大家要一起守岁,来年才能有个好年呢。”
“这也没到时辰。”裴液茫然,“你们先玩儿吧,我到时候就来。”
姜银儿却沉默了,立在门口有些为难的样子,却不肯离去。
“……”裴液忽然反应过来了,笑道,“你是不是瞧我一个人很孤单,才来叫我的?”
姜银儿被说破心思,有些赧然垂头,却还是认真低声道:“我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心里想念师父,世兄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在神京过年啊,我想世兄也难免想念家乡……”
“……”裴液笑了下,也小声道,“我没孤单,我也在看亲友的信呢,你若不愿意和他们玩儿,不若坐我身边吧?”
第580章 算账
姜银儿转身轻轻关上门,旧书楼里有一种年月酿出的安静,姜银儿在裴液身旁端正坐好,刚好矮他半个头。
“好多信啊。”少女望着桌上,小声道。
“是啊,都是博望州寄来的。”裴液笑道,“那封是奉怀的常县令,这封是幼时武馆里的师傅……”
姜银儿探头看去,那封信上颇有几长段说于裴液的武学之理,指指点点、头头是道的样子,少女不敢轻慢:“世兄,这位师傅是哪位高人?”
“什么高人,四十老几的三生。”裴液笑道,“我现在一拳就给他撂倒。”
姜银儿微微瞪眼,她在道家师门的长幼有序、礼节分明中长大,但这时听得这不敬之言也不敢指说这位世兄,只替他在心中向那位黄师傅赔了个不是。
“原来世兄有这么多人挂念。”姜银儿有些羡慕,“我才只收了三封信呢。”
“哦?哪三封?”
“一封是师父,一封是师兄师姐,一封是澧水城里一起听戏的朋友。”姜银儿历历数道。
“听戏朋友男的女的?”
姜银儿微怔:“……是好几人,两位公子,两位小姐。”
“唔。”裴液不大在意地点了点头。
“……”
“……”
姜银儿看着他,裴液没忍住笑了下:“看我干什么?”
姜银儿也笑:“世兄老是忽然说很奇怪的话。”
“我逗你的嘛。”裴液道,拆开手中青色的信封。
“这封信好漂亮啊。”姜银儿道。
李缥青的信确实是一眼可辨的那种,用纸用墨都很精细,纸色泛青,里面还隐约着花印,正合少女轻灵锐丽的笔迹。
“我也会做这种嵌花纸,”姜银儿在旁边小声道,“把薄而小的花在制纸时掺入,晾干后就能留下花印子了。”
裴液微怔,他倒不知道缥青也会这种手艺,她也没向他提起过,不过说起来他们相处时间实在短暂,他也确实不曾登上那座她长大的玉翡山。
“不过这种纸容易做坏,产出颇少,我用的很珍惜。”姜银儿认真道,“这位朋友肯拿来给世兄寄信,一定是很珍重和世兄的情谊。”
“……”裴液顿了下,“这是李缥青寄给我的。”
“啊……”
裴液笑了下,就此拆开,垂眸看去。
春花上独特的轻灵笔迹,映着那份独有的明朗活泼。
“裴少侠,暌违甚久,见字如晤了。
屈忻做事也太磨蹭,念及此信送到你那边,应当也到了年关,便先祝你吉祥如意,身体康健。
少让她在你身上缝缝补补了。
多谢你寄回来的玉翡剑理及珍贵批注,我和师父正在仔细研读。翠羽剑门从绝境中一路走来,如今又重续【飞羽仙】传承,一直都是颇受裴大少侠照顾了,如今玉翡已探出博望,明年春时将在周围五州招收弟子,以后玉翡山在陇地做了大哥,一定给裴少侠发块副门主的牌子。”
姜银儿“噗嗤”笑了一下。
裴液转过头看她一眼,少女脸一红,连忙转头正过了视线。
“要你坐这里,又没许你偷看。”
“对不起。”
裴液转回视线,继续看去。
“师父很高兴你的挂念,要我给你报喜隐忧,但他身体确实已枯竭了,能看到《飞羽仙》重现人间已圆夙愿,‘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希望今年我尚能陪他再过一个年吧。
博望这边情况都好,奉怀我也在照看,唯独接触多了,天山倒令我有些不解。我渐知他们近年有入世之准备,愿意在少陇支持玉翡复兴,然而他们对玉翡的掌控欲望却很淡,也不尝试施加什么影响,问石姑娘也只是笑而不语,只说天山现在‘门内为重,视野在高’,也不知勾勒的是什么棋盘。
我听屈忻说,你在神京又出了回大风头,和颜非卿在西池上双剑挑了神京第一大帮,那位国报上的崔家明珠都为你写了剑评,屈忻还背给我听了,张鼎运偏担心你呆头呆脑在神京混不开,我早和他说越大的场面你才越威风,现下知道谁是最懂裴少侠的人了。
望你在神京多多结识朋友,有空时勿忘和老朋友李缥青通两封信件,我早知裴少侠迟早是天下扬名的剑客,可别令什么心事杂物绊住了脚步。
明年春月或能相见,盼望重会。
旧友缥青挚笔。”
裴液怔然看了一会儿,既觉微笑慰暖,又莫名生些怅然,他也不知自己期待从这信里读到些什么,发着呆将信纸在手上转了两圈,好像看到秋末那位少女在雨窗前写下这些语调轻松的文字,然后把它寄给千里之外的故人。旁边两手置膝、端正前视的姜银儿这时小声道:“世兄,我可以转头了吗?”
少女脸色板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谁不让你转头了。”裴液好笑,“你自己偷看。”
姜银儿歉然:“我是不小心的。”
然后她投去一眼,忽然注意道:“世兄,这封信背面还有行字。”
裴液一怔,翻转过来,确实真有一行潦草一些笔迹,像是后补的:
“另:我已帮你付了欠屈忻的医费,又先垫了七十两银给她,按她的报价是能救你三条命,你万一又受伤了尽管找她。”
“……”
“……世兄,缥青姐姐写的什么?”姜银儿有些茫然地看着裴液沉默站起,披起暖氅往外走去。
“屈忻的死期。”
……
除夕夜在满城爆竹与万家灯火中飘然而过,翌日一早,相宅里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守岁罢了的人们开始走亲串巷了,大人们自有队伍,小辈们聚成一团,也有自己的去处。
洁白的雪依然在飘,天空阴色却少了许多,明亮的清晨刚一到来,宅门就被敲响,一个上午,熟识的面孔们就陆陆续续地踏入这座宅门。
元照、狄九、李鸣秋这种径直被许绰迎进内院的不必多说,剩下的年轻人中,长孙玦一早便穿得暖暖地跑过来,显然越发不爱着家;商浪则在晚些时候到,一身利落的武服,眸光精湛,只是衣服看起来不大新,有失将门公子的体面;谢穿堂来时则带着张飘絮,很端正认真地拜谒了这位“桐君”,身后的张飘絮在这么多陌生人中有些僵硬的样子,只是沉默中又不停往许绰院子里探头看。
爆竹在院中不时响起,伴着长孙玦的笑声,墙角处,屈忻被逼得贴墙而立,冷淡的脸抬起来看着天,仿佛那里面有无穷乐趣。
“我什么时候还欠你医费?啊?说话!”崔照夜帮腔帮得口干了,姜银儿劝得累了,少年依然保持着永不熄灭的愤怒,“上次你离京时我专拿了麟血酒抵给你,你还找了我二十两呢!”
“那时候咱们钱就结清了,你竟然又去找缥青付什么我欠的医费,岂有你这样赤裸裸的欺诈!”
“没想到……”屈忻平淡望着天。
“没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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