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官秘史 第97节
王春林当然是上宾,左边坐着艾美老师,右边坐着干儿子韩宝来,韩宝来依次:张玉屏、谭长军、汤景云、李格非夫妇、彭绍峰夫妇。国人排座次是有讲究的,跟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排座次差不多吧。这次菜肴可不是素淡,那是野味为主打菜了。
王书记今晚发型吹了一个光溜溜地倒梳,宽宽的额头油光可鉴,空调开得大,脱了黑昵子中山装外套,今天还打了领带,领带藏在羊毛衫里。他戴着金边玳瑁眼镜,显得春风满面,说话饶有兴趣:“玉屏,你是不是叫宝来叫干儿子?”
张玉屏一听心里明白,老家伙想占她的便宜,便抿唇笑着答道:“他高兴了叫我阿姨,不高兴了叫我张书记,背地里听说还叫我张变脸。说我变脸,比翻书还快。韩宝来,有不有?”
韩宝来不敢不承认,显得很狼狈:“自从这件事我挨了批之后,我不敢乱说话了。张阿姨的眼线遍布,我随时有可能被人打小报告。不过,我也学会了打小报告。小报告打得越多,奖金越高。这个秘密,我一般不会告诉别人。”
张玉屏差不多用筷子敲他脑袋了:“你把阿姨当什么人了?不要以为认了一个干爹,阿姨就不敢打你了。我又不是中统局的?”
王春林发了一番感慨:“我以前当乡长的时候,我记得有个女县长。哎呀,那个县长难侍候。到下面来检查工作,你真不知道怎么招待她?你搞得太丰盛了吗?她屌你奢侈浪费。你搞得太简朴了吗?她嘴巴说,今天的伙食办得好。但马上挑出我们一堆问题来,要求我们整改。我们吃了一个哑巴亏。下次她来了,宁可让她骂我们太铺张浪费了,也不能搞得太寒酸。还有个问题,这个女人很逞强。喝酒的时候,一点酒德都没有,跟你碰杯,一碰她的酒基本倒给你了,她就喝那么一滴。当然喽,她就是跟一百个男人喝,她喝一百滴也不会醉?那么一滴,我估计生个儿子的量都不够。”
王春林现在还是满腹怨气,看来当时可能是他人生的低谷,受了很多的委曲。这话当然也有含沙射影的味道。张玉屏当然不会蠢到跟他分证,她还嘻嘻笑着说:“老王,你有今天,算不定还是她提拔重用了你。”
王春林来了一番忆苦思甜:“我跟这娘们根本背道而驰。她是一个,什么,鸡蛋挑骨头的人,什么事要绣花一样绣。她心眼就针眼那么细。容不得别人提意见。其实,她狗屁不懂。瞎指挥。听别人说,种烤烟经济效益好。她娘的硬是逼着我们乡,所有干田旱地都种上烤烟,我分到五万亩指标。我率先垂范,与乡干部、当地群众同甘共苦,发动了能发动的所有群众种了近半个月,几乎把荒山坡地都种上了。我以为这回得表扬了。可她根本不看你种了多少。她只管看指标,看产量。你产了多少烟?黄一级烟多少吨,黄二级烟多少吨;青一级烟多少吨,青二烟多少吨?完成总量多少吨?她说亩产三百公斤总会有吧。尾数砍掉了,达到一万吨,奖金十万。没达到一分钱都没有。我的天啦。我为了搞到这十万元奖金。我真是一夜白头啊。后来,我们三个乡联合起来,凑起来让一个乡完成指标,拿一个奖金。我们三个乡平分。但哪个乡拿奖金呢?我们抓阄。他奶奶的,我手气好。给我拈着了!那年,我拿到了十万奖金。我以为仅此而已。没想到接下来的好处还多着呢。当年的市优秀我评上了,紧接着派我到市党校进修。哈哈,我从此走了狗屎运。一发不可收拾。但我不感谢她。我是恨她,恨她从此把我推到了火刑架上烤。”
“宝来,你是不是像王书记一样恨我?”张书记笑眯眯地看着他,韩宝来唬得打了一个尿颤,但又不能有违王春林故事的内涵,他忙说:“那我算走运的了。我要是生活在那个时候,估计我更惨。我在张书记这里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跨越式成长。”
“王书记是正话反说。没有蒋美芝县长,王书记可能干一辈子,也在那个石岩头乡窝着。当年跟着王书记一起的,有几个如此风光?”张玉屏书记对王春林的历史当然知之甚详,“王书记当年啊,可能就是蒋县长的内裤没帮她洗了。现在,当然喽,蒋县长后来当过地区副专员,那时候还没撤区设市。前些年,老人家走完了最后的人生路。王书记还加入了孝子群,披麻戴孝了啊。”
张玉屏揭他的老底,王书记哈哈大笑,用筷子点着张玉屏:“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小心眼。你承不承认你心眼小?”
张玉屏不想跟他较真,但他说话咄咄逼人,她不得不应战:“我知道领导一直对我有成见,原来是对所有的女干部有成见。张书记这样说,我反而心安了,不是针对我一个女干部苛刻。”
“你看,你看,我王春林对天说一句,我还建议省委将你纳入我的接班人考察。你怎么说我对你有成见?有。也是你心眼太小,受不得一点委曲,什么都要争第一?不能拿第二?当然,这种干部工作积极,要政绩不要命,就是下面的人苦不堪言。”王春林是高姿态的,绝对占上风,虽然他马上他卷铺盖走人,但他雄风犹在。
张玉屏也不想跟他关系搞得太僵,王春林之所以出言不逊,怀疑她拉住韩宝来不放人,他恼羞成怒,便恶语伤人。张玉屏只能展颜一笑:“好啦,王书记,你干儿子不会受半点委曲。你想带走,你就带走吧,我可不想留他。留住他,这个大少爷,我可侍候不好。”
“这话,你说的。来,我提议大家干杯。今晚喝酒,不准谁喝一滴了,要干尽杯中酒。我站起来看着的,我带头,干。”
韩宝来趁老东西说话的关头,跟张玉屏换了一杯,她拿着小半杯,装着一饮而尽。王春林眼光回过来,她已经噙在嘴里。王春林不敢相信:“你——脸色不对。”
张玉屏指着自己口里,意思要不要吐出来给你尝尝?王春林对韩宝来说:“看到没有?有时候,你总是把目光对准男人,很容易给女人钻了空子。我这辈子,真怕女人。跟女人共事,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小村官秘史》正文 130好男不跟女斗
张玉屏本想吐到纸巾上,现在不敢吐了,只得咽了下去,喝了一口水下去再说话:“张书记,我听说芳嫂可是你的贤内助,是不是对你平时管得太严,你有点感冒?”
“我老婆,他干妈,你没听我干儿子讲,她有不有你张阿姨这么心狠手辣?她没你零头那点风头。一辈子安守本分,从不飞扬跋扈,以前在机关食堂当管理员也好,还是现在当家庭主妇,从不乱来。”王春林说起他老婆,可是赞不绝口。
“好男人。来,我提议为好男人干一杯。”张玉屏举起杯发威了。
“好。看看你们今天张书记有几把火烧。我接受,你们不要不听你们张书记的号令?我可不敢挡你们张书记的水,我先干了。你看我儿子,不声不响就喝了。生怕,张阿姨给他小鞋穿。唉,可怜我崽。爹这一走,有没有人欺负你?”王春林一口闷了,一亮杯子,“都干了。不干的话,张书记啊,你们懂的。”
张玉屏只能风情万种地笑着将了他一军:“口口声声地说你儿子。你儿子,喊倒是喊得甜,你认个干儿子金锁也要买把给他戴吧?再说,你还没跟韩主席拜把子,我看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韩宝来爹是市公路局的工会主席,张玉屏故称他为韩主席。
“哟嗬,婆婆养崽还要你媳妇来教。放心,我都打电话给亲家了,我们都商量好了,明天是黄道吉日,一起搞个小型家庭聚会。儿子,这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邀请阿姨一起参加吗?你看你,今天请了阿姨,周伯伯又忘记请。明天可别忘记请周伯伯。”王春林说得兴奋处,那是眼眉都能放光。
韩宝来忙说:“还没来得及说这事呢。干爹别生气。周伯伯说,他今晚有应酬来不了,我确实打电话邀请过的。”
其实,王春林说过的话忘记了,他明明说,你周伯伯今晚就是算了。真是贵人多忘事!韩宝来可不能顶嘴,只能一美遮百丑,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其实根本就没请他。韩宝来现在打一个电话过去,周朝晖都会开快车赶来。
“儿子搞点气氛出来。搞到现在,我跟你阿姨在这里唱主角,好男不跟女斗,我怕了你阿姨了。你往日的神彩哪里去了?你应该站出来说话了。”王春林感觉气氛有点死板,全没了往日的精彩粉呈。这事其实全怪王春林,得势不饶人,说得一个堂堂书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平时威风八面的张书记都甘拜下风,还有谁斗胆逞英雄?当然只有他唱独角戏了。
韩宝来一句话妙解僵局:“干爹,其实,她们一个个都不服你刚才说的话。妇女半边天。你刚才太大男子主义。她们暗暗地要报复你呢。”
“谁报复我?放马过来吗?”
韩宝来连干爹也坑,这是请君入瓮的架势。
韩宝来丢了一个眼色,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秦莉站起来,手举高脚杯,嗲声嗲气地说:“哟,韩书记,我虽然喝酒不行。听你说,我们女人太没地位了。我拼却一醉,也要跟你一比高低。”
王春林是认识这个江湖女杀手的,当然知道她的手段,他摆了摆手:“你不懂,你不懂。我这番话不是针对你的。搞政治的人懂的。我是另有所指的。”
“宝来,你看你干爹太瞧我不起了。难道我是三岁小孩,连听别人说话也听不懂?王书记,我知道你是条好汉,小女子舍命陪君子。”秦莉是何许人也?她管王春林有没有主动与她碰杯,她伸过去咣地与他碰了一下,她一仰脖子,将色泽光亮的轩尼诗灌了下去。
张玉屏带头给秦莉鼓掌,王春林额头上出汗了,他眼珠子鼓了几鼓,干儿子却被江楚瑶绊住,她要跟韩宝来干一杯。看来形势急转直下,红色娘子军向他父子反扑过来。王春林只得一口灌了下去,看他脖子比水平牛脖子还粗,估计连高脚杯都能吞下去。
张玉屏丢了一个眼色,艾美笑靥如花,兰花指托杯,风姿绰约地站了起来,娇滴滴地说:“我敬王书记一杯,感谢王书记的关心。”
张玉屏最会挑字眼:“喂,这要说清楚,王书记怎么关心你的?他可从来不会关心妇女儿童。”
艾美虽然涉世不深,但毕竟是音乐学院出来的,她有舞台经验,不会怯场,依然微露皓齿,雀舌灵动,口吐兰音:“感谢今天中午的盛情款待嘛。”
“你嘴唇怎么了?”王春林看艾美说话,嘴唇有点肿,有点翘。
“哇,你看我们王书记,他是爱憎分明。”张玉屏现在绝地反击。
王春林顿时满面通红,装着没听到,与艾美一碰,一口闷了,长吐了一口气。
“谢谢王书记。我去逛街的时候,一条好大的狼狗突然挣脱链子向我跑过来,我想让它一下,脚下一打滑,我手赶紧扶铁栏杆,可是嘴巴嗑在上面,就这样子了。”艾美嘟着嘴,眼光可怜兮兮。
“宝来呢?宝来当时怎么不保护你?”王春林看韩宝来举着高脚杯,正要往第二桌去敬酒,叫住他。韩宝来刚要说话。
“他打狗呀。他把狗赶跑了。”艾美像快活地小精灵,一点忧伤都没有。不由王春林不信。
王春林眼光变得沉重起来:“儿子,以后记住了,带人家姑娘出来了,可不能让人家磕磕绊绊。这都是你的责任。你要是不带人家出来,带人家出来,你要百分之百保证人家的安全。”
“哇,你看看,你看看,简直是大变样,太阳总算出来了!我以为咱们的王书记不懂怜香惜玉,其实深藏不露啊!”张玉屏拍着巴掌,兴奋地叫嚷了起来。
韩宝来临机应变,怕王春林面子上挂不住:“阿姨,你不知道。干妈看见艾老师就搂着她不放手,连连夸她,哟,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怪心疼她的。”
其实郭芳拉住秦莉的手倒是真的,秦莉成熟、干练,很入她的法眼;艾美一个妖媚狐子,郭芳要不是碍于干儿子的面子,连搭理她都懒搭理她。秦莉有点不乐意,分明干妈喜欢她,偏说成她,太过分了。但不便表露出来。王春林看干儿子给自己解了围,他马上就着水下面:“玉屏,你这嘴啊,现在真没得一个人可以治你的。啊,周校长治不了你,韩文正更是你筷子夹的一块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听说当年曾经有三个人能治你,一个是学区主任黄雁宾能治你,他现在已经作古,宋平南书记能治你,可是他现在彩云之南,本来曹伯华能治你,他当了封疆大吏。可怜我干儿子,迷途不知返啊。”
这些话有揭张玉屏老底子之嫌,张玉屏并不生气,跟这种人计较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倚老卖老,她掠了掠鬓际的云海,笑呵呵地说:“对啊,我天高皇帝远,怕什么?老王,你啊,越离得近,伴君如伴虎,那时头上悬着三尺剑。”
“谢谢你的关心。有人管着才好,不会出离轨道;没人管着,很容易出轨。”王春林说什么,都要占一个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