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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 第14节

“潘管事。”

就听来顺阴阳怪气的道:“你看你把老人家气的,这大半天都站起不来——你自己说,是不是该给老人家道个歉?”

自己挨了打,还要向施暴者道歉?!

潘又安歪头看了眼焦大,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缩回了脖子。

“你倒是说话啊!”

来顺的胳膊骤然收紧,虽然还不至于让潘又安无法呼吸,却也让他那粉白脸颊涨得通红。

“我、我错了,我错了!”

潘又安吓得急忙服软,直到来顺放松了力道,他嘴里还不住的道着歉:“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来顺突然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这小子先主动挑衅的,这怎么整的,倒好像他成了恶人。

不过事情总得有个收尾。

来顺又一脸蛮霸的道:“知错就好,人家老爷子也不是那爱计较的人,这么着吧,他那份活儿就由你扛了,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

不等潘又安回应,焦大就接过了话茬,他从地上费力的起身,盯着潘又安问:“你今年几岁?”

“十、”

“巧了,老子今年八十往后要再敢冲你焦爷爷使横,焦爷爷就拉上你,给阎王爷演一出百年好合!”

说着,他慢腾腾转身,一步步隐入夜色中,隐约只听他唱道:“你看前面那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直到那干巴巴的唱腔消逝在夜风中,来顺才发现自己还搂着潘又安,忙一把将他搡开。

又催促道:“别愣着了,要耽误了老头晚上吃饭,我可未必保的住你。”

说着,径自抓起一条毯子,向街口走去。

潘又安怨毒的盯着来顺的背影,暗骂这厮明明和焦大狼狈为奸,竟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硬充好人。

但骂归骂,想到焦大临走前那番话,他还是吃力的抱起了另外一条毯子,一面向来顺追去,一面在心中暗道:

一时长短不算什么,等自己凭本事得了贵人赏识,再报仇雪恨也不为迟!

【潘又安,出自原书七十一回,曾在大观园和司棋私会(很可能不止一次),被撞破后吓的说不出话来,事后又匆匆逃走。

此外,还曾写过一封条理分明的情书。

私会,证明他平常有些狗胆;情书,证明他识文断字且有些见识;逃走,证明他遇到大事就怯懦没担当。

综上分析,这货应该属于‘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低配版。】

第14章 老实人

子夜,锅炉房。

统共四十二车煤,全都乱糟糟的堆在了院中央。

东南角支起了一盏气死风灯,众杂役围着那灯光蹲成了圈,正各自捧着碗筷闷头干饭。

因是锅炉房头回上夜,又是出力气的脏活儿,故此这顿夜宵终于见了些油腥——主食是玉米面贴饼,配菜是干豆角炒腊肉沫。

但这并不是众人全都闷头干饭,一言不发的主要原因。

真正导致大家沉默的,是西墙下那诡异的三人组:

来顺居中。

左手旁是一边扒菜,一边嘬牙窟窿的焦大;右手旁是死命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玉米饼里的潘又安。

考虑到分派差事时,潘又安与来顺、焦大的冲突,他们三个此时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不合常理。

更何况众人之前还亲眼看到,潘又安竟然代替焦大,和来顺一起卖了半晚上的苦力。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是谁也不信。

故而众杂役都是一边默默用饭,一边偷眼打量西墙根下的三人,而在这其中,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潘又安了。

毕竟这小白脸出场时意气风发,现下却是灰头土脸,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前后变化如此之巨,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等犹如实质的目光,潘又安又怎会感受不到?

他本就体格单薄,又是头一回卖力气出苦工,此时浑身上下酸痛难当,捧着饭碗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

可这身体上的酸楚疼痛,比起他内心的屈辱,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差事,还意外的成为了小管事,两件喜事相互叠加,本该是梦幻一般的开局才对。

然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玉米面贴饼上。

“咳~”

就在这时,来顺忽然干咳了一声,潘又安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躲了躲,随即觉得不妥,忙又把身子挪了回来。

他鹌鹑似的佝偻着,一动都不敢动,心下却是狂跳不已。

这莽夫又要做什么?

该不会、该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羞辱自己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如果他敢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自己就……

想着想着,非但是泪水滂沱,连鼻涕都止不住的往外涌。

而原本就酸软的手脚,宛如又被剔去了骨头,颤巍巍的,几乎连木碗都捧不住了。

“各位。”

这时就听来顺笑道:“我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极少真心服过哪个,不过今儿我倒真是服气了。”

说着,他抬头搭上了潘又安的肩膀,嘴里继续道:“咱们潘……”

啪~

潘又安手里的木碗,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空气仿似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来顺也愣了片刻,这才弯腰把那木碗捡起,嘴里啧啧叹道:“瞧瞧、瞧瞧,潘管事这都给累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又要去搭焦大的肩膀,老头却是不言不语的,把筷子尖儿对准了他的肋条。

来顺只好悻悻收手,大声道:“起先派活儿的时候,因焦老头离得太远,潘管事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后来见他胡子都白了,一问岁数竟然八,咱们潘管事立刻就动了恻隐之心。”

“这要搁在我身上,最多也就是给焦老头免了差事,容他做个特例。”

“可咱们潘管事却跟我说,既然这差事都分派好了,若单免了焦老头的活儿,对别人就不公平了!而这事儿既然是他疏忽在先,理该就由他顶上焦老头的缺!”

说到这里,他摇头感慨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这说话办事就是跟咱不一样!”

说罢,他起身走到人群中央,帮潘又安重又盛了些菜,连同两个玉米面贴饼,一起送到了潘又安面前,言辞恳切的道:“潘管事,我知道你是累过了劲儿,可多少总得填补些。”

潘又安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

好半晌,他突然低头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接过饭菜,打了鸡血似的窜起来,大声道:“规矩是规矩,定下了就不能乱改!但让八十老翁操持苦役,潘某又于心何忍?少不得也就只能卖卖力气了!”

这一番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和方才那颓废模样简直是天地之别。

来顺见状,便干脆把这‘舞台"留给潘又安,悄默声的又蹲回了原处。

“小子。”

刚蹲好,旁边焦大就递来了异样的目光:“你这是要收服他?”

“想让人服气,哪那么容易。”

来顺往墙上一靠,懒洋洋的道:“再说了,收服他有个鸟用?我只是觉着,难得遇见这么怂的货,要是轻易被别人赶走了,也怪可惜的。”

焦大听完,又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骂道:“特娘的,焦爷爷年轻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要早个二十年,老子这会儿就得啐你一脸!”

“呵呵~”

来顺冲他一咧嘴,认真的道:“要早上一个月,‘我"这会儿就得打你个满脸花。”

焦大瞪大了眼,来顺却是自顾自捡起饭碗,呼噜呼噜扒了干净,然后长身而起,扬声道:“吃饱了就都散了吧,明儿一早不是还要上工么。”

潘又安的长篇大论被打断,却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明儿还要上工呢,吃饱了就各回各家吧。”

说是各回各家,其实这院里的杂役,倒有一多半睡的是大通铺——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也不会有人为此去矫正潘又安的说法。

等众人三三两两的去了,只余下来顺、焦大、潘又安。

潘又安便又恢复了那怯懦的模样,畏首畏尾的冲来顺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毕竟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来顺为何要帮自己挽回颜面。

却听来顺道:“赵益、张炳应该是瞧见了,你最好拿些封口费出来,也免得他们传出去。”

其实来顺早就嘱咐这二人守口如瓶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顺带帮他们讨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晓得了。”

潘又安怯怯的应了,又忍不住嗫嚅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小潘啊。”

来顺又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语重心长的道:“哥哥这样的老实人,是最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大家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吗?”

来顺这话,潘又安哪里肯信,但嘴里还是顺着他道:“对对对,大家若能一团和气,就最好不过了。”

“咦?”

来顺故作惊异的看向潘又安:“你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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