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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洛李维斯回信 第13节

但没有用。

赵声阁咬着烟,有很淡的香气,陈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像致命的迷迭香,扰得他心乱神迷,魂飞魄散。

对方手里把玩着陈挽的打火机,甚至还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了几眼,不太有还给他的意思。

私产被无故没收,陈挽一句多的为什么都没有,只是暗地后悔没随身带个更贵更好一点的。

一个卡地亚,未免太委屈赵声阁。

赵声阁点完了烟也不理他,双肘撑在栏杆上气定神闲地看夜海。

陈挽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秦兆霆就出来了,笑道:“到处找不着人,原来你俩在这儿呢。”

这话说得跟他们约好出来偷闲似的,陈挽笑笑,坦然道:“来醒醒脑,恰巧碰见赵先生。”

他的语气非常客气,完全不给人造成他和赵声阁很熟的误会。

只有在单独面对赵声阁的时候,陈挽才会产生微不可察的波动,那些细微的破绽会让他整个人显得生动些许,不那么假。

但一旦到有外人的场合,他的意识和身体会替他自动切换成无懈可击的标准范式,微笑面具漂亮得体,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兆霆眼中玩味的笑意浓了几分,说:“休息够了就回来吧,又明到处催人上桌呢。”

开牌的时辰是算好的,子时一过,下半场又要开始了。

陈挽抬步想进去,赵声阁淡淡说:“急什么,烟都不让人抽完?”

“……”陈挽就又被钉在了原地。

其实赵声阁说话不严厉,但身份和手段让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极盛的气场,越平和越叫人敬畏。

秦兆霆挑了挑眉:“时辰过了不吉利吧。”

出海很讲究些风水,赌桌上的文章就更多,座位朝向、吉时良辰。

赵声阁才不管这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可以藐视风水的,他就这么稳稳立在那儿不动,像洋面上的一座冰山,鲸群却步,航船让道。

他这样说,秦兆霆也不走,都不说话。

“……”

陈挽又拿出那派和和气气的笑容,和稀泥道:“赵先生今晚拿的彩头太多,这是要给大家留点运气呢。”

秦兆霆直接转头望向他:“那陈生呢?”

赵声阁也望向陈挽。

一个催人走,一个不让走。

陈挽不会得罪秦兆霆,但他想偏着赵声阁:“我在这接一接赵先生的好运气,待会儿咱们牌桌上看灵不灵,怎么样?”

他都这么说了,秦兆霆也笑:“好,那待会儿咱们就看看灵不灵。”

看不出赵声阁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他就这么倚在栏杆边不紧不慢抽完那支烟,又看了会儿海,歪着头,很放松的样子。

陈挽就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等。

下半场,大家都越加兴奋,陈挽刚都放出话要接赵声阁的好彩头了,自然不能输,但他会做人,赢了几局后就又开始藏拙,还提前把话说圆——赵先生的好彩头很忠诚,别人分不走,他有幸接得一点点,现在算是用完了。

秦兆霆听了都挑不出他的错,大笑。

陈挽愿意输,大家也乐得承他的情,一个劲儿赢他。

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主要是个彩头,海市的生意人很看重这个。

但少爷们玩起来是没个分寸的,一个两个对钱根本没有概念,到后头几局,有人赌瘾大作上了头,像那些大声劝酒的醉鬼一般,起哄让陈挽把手上的表也脱下来。

只玩儿钱有什么意思,钱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根本不值钱。

陈挽手上的倒也不是什么名表,但戴很多年了,贴身私人物品,脱表这个动作在赌桌上到底多少带点屈辱意味,这局他不打算再放水。

让人知道你的底线,这是九岁的陈挽在小榄山学到的第一课。

一群人叽叽呱呱,赵声阁被吵得不行,撩起眼皮,懒洋洋把所有牌码一推,说他坐庄。

足金牌码哗啦巨响,大家都看过来,纷纷说要跟庄。

赵声阁摊摊手,请便的意思。

桌上一共四个人,对面两家上一轮已经结对,这轮是要打对家的,不能跟,剩下的陈挽,可以跟赵声阁,也可以自己立一个庄。

赵声阁半天没听见人吱声,没抬头,随口问:“你跟不跟?”

陈挽愣了一下,他本来没打算跟的,他手上的码都没剩多少了,跟也帮不到赵声阁什么,但是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赵声阁,就说跟。

桌下的人跟无所谓,但是上了桌就不一样,赵声阁直接点名,语气和平淡,话却强势直接:“陈挽,我玩就要赢。”

陈挽仿佛一瞬间回到十年前他还在小榄山里的那个夏天。

他从善如流,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绅士纵容又胸有成竹:“当然。”

聪明人作上下家是强强联手,陈挽和赵声阁,两个人心眼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彼此心照不宣大开杀戒。

抽牌时依此指尖不经意触到,如电流过,一瞬,又各自移开。

出牌好似调情,彼此预判,你追我跟,作戏反杀,相互掩饰,惹得旁人羡煞,叹他们珠联璧合,天生一家。

陈挽是万不敢受这样的捧夸的,这海市谁敢说自己和赵声阁是一家,他客客气气自谦,说是赵先生慷慨,他沾了运气才分到一杯羹汤。

牌桌上旁的人都红眼羡煞,只得陈挽暗自苦笑,赵声阁的庄不是那么好跟的,他心思莫测,出牌邪性,疯起来连自己人的牌都吃。

反正他牌码足,根本不在乎这一张两张虾兵蟹将。

赵声阁自己是尽兴了,苦的是陈挽,没点过硬的心理素质接不住他的牌。

赵声阁人坏,他一直摸不清陈挽的套路,所以也不想让陈挽摸清他的。

陈挽不是无懈可击么,他就打他一个满身破绽。

在陈挽快要被下家吃牌的时候,他又跟救世的菩萨似的闪身一现,如狡猫逗鼠,是进是退,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全凭他心意。

打到后面陈挽脑细胞都有点不够用了,但也觉得很值,因为他感觉赵声阁打得还挺高兴的。

赵声阁两副牌,一副要了角西大厦的地,一副索了盛天地的楼。

对面人脸色已经有点不行了,陈挽心里直想笑。

跟赵声阁的庄,烧脑是真,爽也是真的爽,是思维高速运转的火花闪电,明枪暗箭过招后又当彼此的强大后盾,棋逢对手针锋相对又一致对外的酣畅淋漓,肾上腺素飙升后淋漓尽致的痛快几乎让陈挽脑内高潮。

夜越深,航船入海的更深处。

赵声阁咬着烟,没点,低头扫了眼手上新分到的牌,随手抽出张黑桃,陈挽眼疾手快跟喂一张方块A,下家还来不及算,赵声阁就直接踩着陈挽搭的桥递一张“皇后”,语气挺礼貌跟那人说:“我要琼西庄园。”

他好客气,跟人商量似的。

对家立马脸色微变——是方才那个让陈挽脱手表的人。

他苦哈哈的,犹豫是否要釜底抽薪“抛底”,陈挽就马上放出自己手里剩下的最大的梅花k镇住“国王”,配合赵声阁的同花。

赵声阁想要的,陈挽都尽全力去争取。

两人各出各的牌,不看彼此,没有交流,各司其职,各守其位,手起刀落,赌桌恶煞,谋财害命。

至此,一锤定音。

有赵声阁在,陈挽放开了打也赢了不少,手表自然是仍安安分分在他手腕上住下了。

有人试探着开玩笑说跟他换望春角商行的一间铺面,陈挽圆滑地婉拒了。

那铺面不大,位置也算不上特别好,可那是前一局赵声阁造势赢下的,牌刚好到陈挽这,所以归他了。

虽然赵声阁只是顺手,无意为之,不过陈挽打算擅自把这当做赵声阁送他的。

赌桌一直开到一点过才收,陈挽赢了不少,请大家吃夜宵。

卓智轩同他一起去点单,问他刚才最后一局做什么不拿赵声阁那张骑士牌。

赵声阁和沈宗年这些人在外面从来不下骑士牌的。

“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看直眼了。”

骑士牌,风月场的惯例,得了谁的骑士牌就可以向谁提请求。

这是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赌场也讲信义和情谊,许多人的合作都是在牌桌上敲成的,跟酒桌文化一个道理。

陈挽摇头:“不合适。”

太暧昧了。

骑士牌也分不同,最后剩的那张是红桃K,在外边玩儿的都懂,赌场女郎常用的牌,多多少少有些性暗示,不合适。

退一万步来讲,放在他身上那也是顺杆上爬攀关系。

卓智轩翻白眼:“你想太多了,赵声阁根本不会当回事。”

他们在外面玩这些都玩得多了,真要一件件清清楚楚地计较那没完了,况且生意场上的这一套套就是为了拉扯人情的,酒桌文化牌桌文化无非如此,自小浸淫官场文化的卓智轩深谙此道,谭又明赵声阁们就更是。

“但我会当回事,”陈挽停下来,转过头看他,平静眼神中带着幽暗的偏执,“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也不搞暧昧。”

陈挽很坚定,拍拍他的肩,举了一个不那么恰当也根本不可能的比喻以显示自己的决心:“当炮友都不搞暧昧。”不知道这样说卓智轩能不能懂。

卓智轩:“……”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脑子不正常吗。”所以莫妮卡才会来到他身边。

陈挽不愿意和赵声阁之间的关系牵涉到超过普通朋友的感情,病人不能控制自己,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

要是真的越了界,开了这个口,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赵声阁的,无论赵声阁爱不爱他。

卓智轩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背后升起一阵冷意。

但又觉得这是借口:“哪儿就那么玄乎,莫妮卡说了你这情况好好配合治疗也不是没可能,你就是——”

陈挽还是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这事没什么好讨论的。

“……”

陈挽这个人,对别人都很温柔,唯独对自己残忍,看起来好说话,但自有一套坚定不移的暗恋信条和处事原则不容打破。

卓智轩长在这种圈子里,身边压根就没有这样的。

最极致的偏执,不是对被爱的人发疯,而是对自我言行超乎欲望极限的克制与理性,以及,近乎自虐得与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共生。

但陈挽从来都很自洽,清楚自己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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