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 第44节
看似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却忽略了最不该忽略的一点。
在权力斗争中,理论往往是脱离实际的。
前商汤、周武王诛杀桀、纣,今储君放天子于甘泉离宫,以瑕丘江公所说,是“大逆不道”。
那么,建立大汉的高祖皇帝呢?
高祖皇帝在秦朝时,也是“鞋子”,秦二世和秦王子婴才是“帽子”,以瑕丘江公之言,刘汉代秦,亦是摘下了帽子,把鞋子顶到了头上。
汤武是大逆不道的以臣弑君,高祖皇帝坐上龙椅,同是以臣弑君。
瑕丘江公否定汤武,本意是为了反对臣子篡位,维护政权不被臣下篡夺,出发点是为了维护皇帝陛下刘彻政权不能受到颠覆,催促当国储君刘据尽快还政。
举例说的鞋、帽各有分工,帽子再旧也得戴在头上,鞋子再新也只能穿在脚上,刘彻再有过错也是君父,刘据再有能力也是儿臣,在刘彻没有驾崩以前,君臣之位绝对不能互易。
但当刘据抓住瑕丘江公“君臣绝对不能换位”的观点,说出高祖皇帝代秦时,这时的瑕丘江公及门徒,立刻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中伤高祖皇帝、诋毁大汉宗庙。”
刘据望着瑕丘江公及门徒,笑容不减,“江公,你说寡人该如何杀你呢?
是弃市?是枭首?是磔?还是腰斩?”
瑕丘江公似乎回到了那场决定公羊、穀梁命运的明堂之辩,在主持辩论的丞相公孙弘拉偏架、对手董仲舒的咄咄逼人下,期期艾艾,口不能言的景象。
一个声音,是陛下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不如仲舒……不如仲舒……”
见到瑕丘江公如此,刘据望着其门徒,笑着说道:“以后的穀梁,止于学术争鸣,勿要涉及朝政。”
《公羊传》、《穀梁传》与《左传》合称“《春秋三传》”,虽然这是后人对《春秋》晦暗不明、语焉不详的文句所做的解释,但穀梁传在其中,真的是高抬了。
《左传》偏向解释《春秋》所涉及的历史事实,是一部史书。
《公羊传》《穀梁传》则着重于阐发《春秋》的义理,属于学术理论。
但公羊所阐述的大一统、大复仇、三世说,穀梁为了迎合统治者贵贱尊卑、亲亲尊尊。
简而言之,《公羊传》在今朝被称为齐学,《穀梁传》被称为鲁学,二者的差异背后是齐文化和鲁文化的分野。
齐文化求变进取,鲁文化因袭求成,孰优孰劣,因人而异,至少在刘据这,穀梁那一套迎合君主、愚昧世人的把戏,行不通。
“上君,大汉征伐四夷,劳民过甚,该适可而止了。”瑕丘江公泣血道。
“江公,寡人才执掌国政多久?”
刘据淡淡一笑,撕破他所有的虚伪,说道:“这番话,江公该对我的父皇说,不该对我说。”
以瑕丘江公的身份地位,可以劝谏天子无数次,但为什么不呢?
因为天子不喜欢,穀梁家是不会做、不会说天子不喜欢的事的。
可又要“以民为本”,穀梁家怎么办呢?
找到一个能够劝谏,甚至能改变天子意志或遗志的人,会是谁呢?
只有大汉储君!
穀梁家不愿意去做的事,却鼓动、甚而是强制储君去做,天家父子多有不和,穀梁功不可没啊。
当初的鲁国,政权世代由世家大族把持,以致出现大夫专政、君权旁落的现象,手段,正是这个啊。
一边讨好着君主,一边挑拨着君主父子,刘据想不明白,人怎么能阴险到这种地步。
“上君对我穀梁误会太深。”瑕丘江公哽咽道,“对我儒家误解太深。”
廷议上的新政五,将世职全部分给了其他百家,儒家弟子如果想出仕,只能冒充百家其他人。
而且,是暂时的。
是哪家的世职,终究要还给哪家,到最后什么都落不到,灯笼竿头,空空荡荡。
百家本来就对儒家多有戒防,新政之后,防儒甚于防贼,儒家自诞生以来,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江公,你总是那么委屈。”
刘据接触过穀梁家,长嘘一声,“也总是那么贪功。
近年以来,民间渐生‘始皇帝焚书坑儒’谣言,是穀梁家的手笔吧?”
坑儒的前因后缘,其实很清楚,秦始皇帝三十五年,为秦始皇求仙药的方士卢生、侯生将始皇帝批评了一顿,认为始皇帝刚愎自用,以刑杀为威,望之不似人君,然后两名方士就逃之夭夭了。
始皇帝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说是:‘去年朕把天下不中用的书籍全部烧毁,招了大批文学方术士和方士在身边,目的就是致太平、炼奇药,谁知这群炼药者光耗费钱财,全不见功效,倒是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的丑闻天天传到朕耳朵里。
卢生等人,朕待之不薄,如今却诽谤朕,毁坏朕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圣望,速速派有司审问在咸阳的诸生,仔细盘问究竟还有没有胡言乱语煽动百姓者。’
于是,那年长安诸生有四百六十余人被坑杀,但坑杀的,基本都是术士,和儒士无关。
“焚书”是“焚书”,“坑术”是“坑术”,穀梁家稍加曲解诸生,就成了“焚书坑儒”,儒家深受秦王朝的迫害。
“寡人不知道,新政之后,穀梁又该如何书写寡人?”
刘据笑了笑,往城墙下走去,声音悠悠地传来,“会与始皇帝齐名吗?”
隐约间。
刘据听到吐血的声音。
不过,刘据才走到城下,就见有人“飞”下了城墙,这速度,是比下楼要快。
头先着地,脑浆迸溅,大罗金仙看了也难救。
瑕丘江公,死。
中伤高祖皇帝、诋毁大汉宗庙,自戕,是个不错的下场了。
江公门徒荣广、皓星公也被押了下来,神情恍惚,显然恩师的死给他们的震动很大。
“上君,他们该如何处置?”
“我大汉没有诛十族的刑罚,放了吧,百家等这一天很久了。”
第74章 诛暴
天高云淡。
一只黑色的鸽子带着劲急的哨音,飞过草木萧瑟的渭水平原,飞过南山,飞进了沟壑纵横的苍茫之中。
山山水水缓慢地向后退去,黑鸽像永远不停的箭镞,向着东南疾飞。
这是大河水系和长江水系的万千群山。
这片群山在渭水南岸的百里之遥拔地而起,横空出世,形成第一道高峰绝谷,人称南山,也称秦岭。
天下水流从这道南山分开,北面的河流绝大部分流入黄河,南面的河流绝大部分流入长江。
这南山便成为大河流域和江山流域的分水岭。
“四渎”、“八流”,由此而生。
四条独立入海的大川,黄河、长江、淮河、济水,为“渎”。
“渎”下八条主要支脉为“流”,渭水、洛水、汉水、沔水、颍水、汝水、泗水、沂水。
四渎八流相依存之地,便是洞天福地。
而黑鸽飞进的这片茫茫大山,北挽黄河,南拥长江,从西北到东南横亘千里,人迹罕至,从先民到今人,都认为是天地间最好的洞天福地,而怹的名字,谓之神农大山。
淡淡白云下,秀峰迭起,刺破青天,林木萧瑟,离离蔚蔚,峡谷峻绝,水流如带,全然不见人间烟火,唯有那风雪掠过林海,似有滔滔涛声。
然而,在这白茫茫的大山深处,却有一片长青苍翠,虎啸猿啼,鸟鸣花香,四季如春之地。
当那只黑鸽顽强地飞来时,却惊动了饥寒的雄鹰,嘹亮的苍鹰长鸣,立刻传遍林海,黑鸽“咕咕——”的尖叫,面对苍鹰的扑击,似乎唯有一死。
尖锐的破空声疾冲蓝天,苍鹰顿时一声长唳,坠向茫茫林海,黑鸽灵活的眼睛透露聪慧的意味。
我在等人,你在干什么?
地上以山石搭建的院子里,布衣少年翻手之间,就将射杀雄鹰的小小弩机收起,两只手掌叠起放在口前,那是远古呼唤归巢的声音。
黑鸽扑棱棱飞落,落在了少年的肩头上,鸽头蹭了蹭少年的脸颊,亲昵如故。
少年歪头抓过黑鸽,取下腿边的细帛,撒下了米,放黑鸽去啄食。
“老师。”
少年进入石屋,恭敬道:“汉廷给了我们世职。”
简单直接。
墨家子弟的牌行辈次与天下学派大不相同,寻常学派,辈次严格,师承关系按照血缘关系类比排列,分为师祖、师爷、师父、学生几代,同门旁系称师叔祖、师叔等,一个学派就是一个严格有序的家族序列。
墨子兼爱天下,所有求学的子弟不分辈次,一律互称师兄师弟,全部墨家从墨子时,就只有“巨子”一人被称为老师,其他人根据进入墨家的先后和受业顺序,师兄弟相称。
一动不动、形象怪异的老人转过身,赤脚走了过来。
之所以说怪,因为真的很怪,老人脑后一圈长长的白发衬着红亮的秃顶,怎么看都属于“异相”。
不过,历代墨家巨子都如此,形象不像华夏子民,更像是西方异国的怪人。
究其根本,墨子也是如此,生得与中原人迥然有异,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却又略有佝偻,天生秃顶,一生赤脚。
儒家在孟子时,就不顾身份骂过墨子,一骂他“无父”,二骂他“摩顶放踵利天下”。
生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靠着一副异相和一身苦行施小惠于天下,不可谓不刻薄。
墨子以“鄙人”自居,后世巨子也都以“鄙人”自居。
春秋战国之后,墨家隐居,墨家子弟也极少再出这座神农大山,将近百年过去,墨家的神奇故事逐渐少了,但没想到,汉廷还记得他们。
巨子步幅很大,所以走的很快,一双大赤脚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竟无有感觉,取过那细帛,仔细看过后,不禁笑出了声,“儒家,终究是崩了。”
不争鸣,不知道儒家在春秋战国时期是何等的上蹿下跳,在墨家看来,儒家从根上,也就是孔子,都在为了世俗强权,求官做官不停奔走。
而墨子却相反,终其一生与世俗强权格格不入,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而甘为贱人苦行,不做官更不求官,风风火火地奔走全部为的扶弱救困,兼爱天下,蔑视强权。
儒家讨厌墨家,墨家也讨厌儒家。
随着始皇帝一统六国,本来和秦廷亲近的墨家拒绝了始皇帝的征召,隐居山林,本来和秦廷不和的儒家却接受了始皇帝的征召,活跃在朝野之中。
所以,墨家一直很佩服儒家的忍耐功夫。
眼看儒家起高楼,眼看儒家宴宾客,而今,眼看儒家楼塌了。
“世职清庙之守。”老巨子看着汉廷开出的条件,心里没有什么波澜。
但见少年,以及逐渐聚拢、看似不在意却竖起耳朵的子弟,老巨子知道,他们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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