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日记 第422节

　　看着澜恩脸上的笑容，杜林陪着她，看着她将她的母亲画到布上。

　　那是一位草原精灵，穿着长唐人的服装，在澜恩的笔下，她的微笑仿佛能够温暖人心。

　　真好啊，不像我，我上辈子是一个孤儿，从来没见过父亲与母亲；而这辈子呢，虽然见过父亲的面，但最终却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对于这位父亲，杜林能够记住的，就是当年在卢布林马车门外的那一瞥。

　　想到这里，杜林扭头，看着站到自己身边的安塔，她微笑着看着正在绘画的澜恩：“你们晚饭后逃哪儿去了。”

　　“去无名氏推荐的面摊吃了一碗面，牛排全是血，我都吃不惯，就不要说澜恩了。”杜林抢着回答道，同时笑着抱住安塔，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早知道我也不吃牛排，这样就能跟着你一起去吃牛肉面了。”安塔微笑着伸手刮了刮杜林的鼻子。

　　“下次带你们一起去。”杜林说完，看向了画布：“这是澜恩的母亲。”

　　“很漂亮，也很慈祥，不像我的母亲，像一个虎姑婆。”说到这里，安塔自己都笑了起来：“我现在变强了，能打得过我的母亲了，她也喜欢跟那些她的朋友说我的故事。”

　　“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子嗣，是好事，这一点无论在西陆还是东土，都是一样的吧。”澜恩扭头说道。

　　“那是当然。”杜林回答道。

　　安塔点了点头：“是啊，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子嗣，比有一个笨蛋孩子要好多了。”说到这里，安塔伸手拉了拉杜林的脸：“我与杜林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受到过家人的祝福，母亲觉得他是一个术士，未来的成就不如我，但她怎么会明白，杜林是我的瑰宝。”

　　“真羡慕你们早早就认识了。”澜恩的脸上有些羡慕。

　　而当她听了安塔与杜林的故事，知道杜林当初拿着火钳重击狗子的过往，她笑着抹了抹眼角：“太羡慕了。”

　　“没事，你现在也是我的好姐妹了。”安塔拍开杜林的胳膊，她坐到澜恩的身边：“接下来是姑娘谈心的时间，杜林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杜林起身，与两位道别后，走出了画室。

　　顺着走廊来到侧门，杜林掏出了一支烟，正准备抽一口，就看到了跪坐在月光下的梅琳达。

　　她正在冥想，觉得不能打扰她的杜林收起了烟，正准备小步走开，却看到这只兔子姑娘扭过头看向了他。

　　“杜林大人。”她这么呼唤道。

　　于是杜林走到了她的身边，坐到了她冥想使用的毯子上：“有什么事吗，还有，你怎么想到冥想了。”

　　“我的血脉，在月光下冥想能够更快的稳固猎人途径的当前阶梯。”说到这里，她看向了杜林：“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兽人种，我们都各不相同，有的个子小，有的力气大，大人您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你一定是听艾莉莎说过什么了，对吧。”杜林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小兔子从来不会问这么哲学的问题，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心有疑惑，才会这么问。

　　“嗯，艾莉莎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人造工程，她只跟我说这么说，因为我们都是兽人种，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出来，但我真的非常好奇，她说像您这样的烛龙，是旧世纪神民制造的管理种族，统领像我们这样的人工生命……我们，真的只是神民制造出来的玩具吗。”

　　“也许在有些神民的眼里的确是这样，但在另一些神民的眼里，我们是他们的孩子，虽然孩子模样不同，力有高低，身有长短，但我们都会是这些神民眼中的孩子。”说到这里，杜林微笑着伸手撸了撸梅琳达的脑袋。

　　“我好害怕我会失去你，大人，从我懂事开始，我看到的那些阁下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只有您不一样，从认识您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到过您摆过什么架子……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您是幻想种，我终有一天会先于您老去，在我们种族的传说里，兔子们生老病死，如树上的树叶，春夏秋冬，来了又走，我们终有一天会忘了前尘往事，再次出生……可我不想忘了您，大人，我努力的成长，想要变得更强，直到我发现我成就传奇，最终也只能陪着您度过百年。”

　　她的眼中无悲无喜：“对于众生来说，百年太长；但对于您来说，百年太短。”

　　杜林沉默了，最终，他伸出手，将这只明显偏大的兔子精抱入怀中。

　　“我小的时候，总是会想，我以后会碰到一个猎人，他会狩猎我的心，让我心甘情愿的陪着他活过一生，我没有想到，我的猎人会是一个烛龙，他有着过人的天赋，强大的力量和漫长到对于我来说无法想像的人生旅途，我听说小老儿阁下活了五六百年，颜先生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你们烛龙，活的真的好久好久。”在杜林的怀里，梅琳达低声的述说着，渐渐的，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一直想要告诉我自己，生命是不同的，我是兽人种，是再普通不过的生命，而您是烛龙，是神民创造的管理者……但我真的不想服输，我想改变命运，但我却想不到要怎么做。”

　　杜林拍着梅琳达的背：“我会想办法的，把这个问题交给我。”

　　梅琳达仰起头，她有些疑惑：“但这是我的问题啊，大人。”

　　“不，这是我的问题。”杜林撸了撸怀里的兔子姑娘。

　　这是我应该考虑的终末。

第742章 理想

　　在杜林的面前，办法并不是没有，其中有一条路就是成为无名氏，因为他见过那些有着神明一般能力的存在。

　　但问题是，杜林并不想成为神明。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明，而成为无名氏，按十一与大橘的分析，需要最为纯粹的意志，只有当一个人愿意为这个世界牺牲一切，包括他的存在时，才会有幸就这个神职。

　　无名氏，抛却一切，将自己在那个世界中的存在抹去，将自己的名字忘却，让世人全都遗忘自己。

　　杜林真的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理想，才能让无名氏们选择这么一条道升神。

　　出于好奇心，也出于对梅琳达她们的责任感，杜林半夜又溜到了面摊前。

　　这个时候面摊上有两位客人，一个是穿着异域牧师袍的年轻人类，他有着一定角度的尖耳朵，像是精灵种的混血儿。

　　另一个穿着有点奇怪的带着东方风味的衣物，两位正在吃面，注意到杜林，他笑了笑：“你好。”

　　是很标准的西陆语，杜林能听懂，也能回答：“你好。”

　　“杜林先生，您来有什么事吗。”老板正在看报纸，他注意到杜林的到来，有些好奇。

　　“老李先生，我想知道，无名氏到底是为什么才会选择成为无名氏。”杜林直接问道。

　　“这个问题你问我没有用，不过有一个无名氏告诉过我，如果有年轻人问出这个问题，那就让他去找他。”说到这里，这位摊主将一张纸条递到了杜林手里。

　　杜林接过纸条。

　　第一眼，纸条上是空的。

　　下一秒，一个坐标自动出现在杜林的脑海中，杜林没有犹豫的打开了这个坐标，然后一头扎进了传送门。

　　年轻的摊主看着传送门湮灭，最终叹了一声。

　　那几个生态圈，虽然面积不大，但其中的生命种类繁杂，这个孩子身为长生种，看起来也不是像是在为历史奔走的模样，他为什么要成为无名氏。

　　不过，这就不是他应该了解的事实了。

　　想到这里，摊主打开了报纸。

　　头版头条在变换过数次之后，最终出现了完整的内容。

　　神圣洛林帝国入侵普兰德，战争在三十年后再次打响。

　　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诞，战争，和平，革命，六个字，三个词，描绘了历史的上下一万年，绘出了人性的愚笨和可悲，但同样的，总会有人站出来。

　　摊主这么感叹着，同时看着眼前头版下方的一个小方格。

　　异军突起！塞理斯帝国军史科高材生杨文理，于卢布林上空击落神圣洛林第一空中突击师下属第三战斗法师联队联队长，副联队长在内的共计十一名成名战斗法师，其中七人有冠名。

　　………………

　　杜林走出传送门，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残骸。

　　“你来了，孩子。”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老人坐在堆叠建筑残骸的废墟之上，他向着杜林招了招手。

　　杜林爬上了废墟顶部，站在这里，杜林看到的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城市废墟。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停滞的，天边的余晖，将要落下的残阳，在杜林的注视下没有任何改变。

　　天空是红色的，这座曾经一定非常繁华的城市，如今只剩下废墟，有那么一两幢高楼，还倔强的挺立着。

　　但更多的高楼不复当年，它们或是坍塌成了废墟，或是互相倚靠着。

　　这些断壁残垣倒卧在大地之上，用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凄凉点缀着这片满目疮痍的世界。

　　“这里是怎么了。”杜林蹲了下来，好奇的问道。

　　“核战争之后的废土，文明毁灭了，我来看看，这里能救出点什么。”这位干瘦的老人脸上长满了斑驳的胡子，他有些好奇的看着杜林：“孩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面摊摊主老李让我来找你的，我得到了这个。”杜林举起了手里的白纸。

　　“原来如此，你是来找我问为何一个生命要成为无名氏的原因，对吗。”老人微笑着道：“我可以回答你，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成为无名氏。”

　　“我的爱人只能活百年，而我能活很久，我不想让她们逝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原因，你最好不要成为无名氏，每一个无名氏，都以自己的存在为祭品，向这个世界献祭自我，以存在为代价，成为锚定整个世界存在的因果率一般的存在。”

　　说到这里，这位老无名氏指向了眼前的孩子：“我来自一个世界，一个热核战争后的世界，那个世界还有人挣扎求存，想要点燃文明的火焰，我在死之前，为聚居点找到了净水系统的替代品，在濒死的时候，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愿意以自己的存在为代价，成为神明，就可以帮助聚居点。”

　　“所以您就成为了神明，对吗。”杜林看着眼前这位老人身上的护甲，护甲上满是伤痕与岁月留下来的斑驳，他的腰间有一把后装的单发手枪。

　　“或者说，世界的意志选择了我，而我又选择了牺牲我自己，我忘了我是谁，我一生孤独，也没有人记得我，我的存在消失在了聚居地中，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没有了，照片上我的身影消失了，故事里关于我的一切都没有了，认识的人也忘了曾经有一个我……但我陪着他们，看着文明重新于余烬中点燃。”

　　杜林坐在那里，听了关于这位老人的故事，他见证热核战争后的世界重新复兴，看着聚居点的人们在核辐射消退后走出大山，看着他们利用聚居点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知识修复了长波电台，当一个又一个聚居点开始回应电台时，每一个生命都喜极而泣。

　　人们还是没有忘记这个伟大的国度，每个聚居点都相信自己继承了共和国的意志，然后聚居点开始合并，开始扩大，人们开始重新建立国家，直到最终——所有幸存下来的聚居点都将自己聚居点中埋葬的每一代传承者重新埋进了共和国最大的纪念碑之中。

　　“您很高兴，对吧。”

　　“是啊，因为文明重建，我们那一代苦苦支撑着聚居点，不让文明之火凋零，为的就是有一天我们的后代能够重新成为人，而不是和那些失去了文明，变得和野兽一样的强盗与食人族一样……孩子，无名氏代表的是尊严与拯救，没有宏大的信念与意志，你不配成为无名氏。”

第743章 信念

　　杜林长长的叹了一声。

　　他看向废墟的下方。

　　在街道上，被废弃的车辆早已被岁月锈蚀，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车架，只剩下锈迹斑斑的躯壳。

　　这么一个巨大的城市，街道上一定会有川流不息的人群、那车水马龙的喧嚣在杜林上一辈看来一定是非常热闹的场面。

　　但是在此时此刻，这样的美好早就已经随着时光化为乌有。

　　只有一地的尘埃。

　　“孩子，跟我来，成为无名氏，你要为你所立的理想与信念服务。”他走下废墟，这个老头有着不符合他外表与躯壳的灵巧，不愧是最为强大的神明。

　　杜林跟着他走进了一座只剩下一层的建筑。

　　这里应该是一座商场、因为一进门，杜林就看到了大量的店铺，这些店铺的门窗早已破损，骸骨堆砌，铺满了整个地面。

　　“大当量的核弹带来的辐射快速的杀死了他们，这一层应该不会有幸存。”说到这里，这位老人看着角落。

　　杜林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角落，那里有两具幼小的骸骨，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

　　“你知道吗，我厌恶战争，但我的理想与我们的信念令我不得不时时刻刻面对战争与它给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老人说到这里，他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在这一刻，杜林眼中的世界醒了。

　　无数的灵体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们是父母与孩子，丈夫与妻子，年轻的情侣，老迈的夫妇，他们统一的看着门外。

　　杜林扭头看向来时的大门——大门就早已经被毁坏了，杜林进来的时候还在奇怪，现在看来，冲击波在建筑间来回弹跳，最终直击了大门。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骸骨堆叠在一起，但是灵体们却是分散开来的。

　　而在角落里，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无助的哭泣着。

　　杜林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很难受，不知道为什么，他自认是铁石之辈，但是看着眼前一幕，那种无能为力感真的非常难受。

　　建筑中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偶尔从屋顶或墙壁上掉落的碎片，提醒着杜林这里是一座宏大而死寂的坟墓。

　　“你不像是第一次听说无名氏这个名字，你还认识哪一位无名氏。”老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