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相公 第21节
符离见状,毫无察觉的轻叹了口气,而后对着水时转过身,一头硬发并不服帖的落在宽阔坚实的背脊间。
水时停住脚步,抬头看到那人已经背对自己坐好,他眨了眨眼睛,符离健硕的身躯随着呼吸而轻缓起伏。
他小心的蹭到那人身边,凉手轻轻穿插在符离浓密且略微凌乱的发间,他渐渐感受到了灼热的雄躯散发着热气……
等郑老汉到了水时的院子时,就见这小哥儿不知怎的满脸通红,坐在谷仓的柴堆旁,使劲揉搓他那只捡来的“白狗”,嘴里还边揉边嘟囔着什么。
水时见是郑家人来了,赶紧停止了对小白狼的迁怒,松开了被他揉的乱七八糟的小脑袋,起来打招呼。独留小狼崽被弄的一脸懵逼,头上还起静电了,炸着几根呆毛。
一同来的还有郑二哥与刚刚从县城回来的老四承安。郑二哥一见水时身边的柴没有多少了,还以为他独自出来劈柴,便要上前帮手,水时哪里好意思总麻烦人家,就赶紧拦下来。
郑承安却劝水时,“水哥儿,还是让二哥帮忙吧,你恩人的伤还没好,难道要他来帮你劈柴!”
水时此刻却心想,哼,那野兽,伤好的才快!别说劈柴,劈人都使得!
“我自己劈,放心,我都会干。”作为水哥儿,他确实会,在远山村的舅舅家里,这个小身板什么粗活重活没干过,大冬天去河边挑水,又拿不了多重,一缸水要挑小半天,手上被河水冰的全是冻疮。
郑老汉一听水时都会干,心中就不舒服了,林大哥的孩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们每次去看水哥儿,他舅舅总是拦着,说孩子到县城学针线去了云云。如今想来都是放屁!
老汉二话不说,心里难受,就要亲自上手,但被承安拦了下来,“爹,等会儿叫二哥劈吧,咱们去看看水哥儿恩人的伤如何了。”
事分轻重,于是他三人便在水时的带领下,拎着手里的小筐,里边是给这位恩人拿的烈酒。家里没什么好物件能拿得出手,但同作为猎户,想来山中寒冷,定然也极爱喝烈酒了。
屋内的符离,竖耳听到有人进了弱兽这块极小的领地来,只是有那小家伙陪同,看起来像是族群,他就也不甚在意,兀自回过头不去理会。
他这一转头,更觉得脖颈间微凉,有些不习惯。水时将符离常年自然垂坠在背后的头发,都拢了起来,鬓角两侧被编成复杂的骨辫,与余下的头发一同整齐的束在脑后。这样微微少了些野悍之气,看着利落多了,又清晰的露出极英俊凌厉的面庞。
郑氏父子一进屋,刚想热情的打个招呼,却一下子都哽住了,客套话噎在嘴里,一个字都嘣不出来。
这人的气势太强,让人下意识的胆寒,那种恐惧仿佛天生而来,无可抑制。
他们之前只远远的瞧过一眼,知晓这人有极好的体格,但却不曾见过脸,更不曾预料到,醒来的他竟这样慑人。
即便很英俊,但没人敢盯着看。
水时见场面一度很僵硬,见先对郑氏父子说话,“郑叔,我恩人他不怎么下山,不太通人情,你别见怪。”
符离也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去管,狼群向来不与“人”往来。且这些“人”都太弱了,到底该如何抵御侵犯?他送那只弱兽回到族群,就真的安全么?符离开始有了新的疑虑。
郑老头听水时说话,这才醒过味儿来,朝符离拱了拱手,谨慎小心的道了谢,而后放下酒后,连忙扯着两个儿子出了主屋,不再打扰符离。
老汉体会到了冬生的说法,这确实不像个人,眼下就算十里八村最强壮的爷们儿过来,怕也在他手底下走不了几个回合!
水时送他们出门,郑老汉却拉着他小声问,“这人,嘶,这人,你。”水时能体会他的想法,“他就是看着凶,人还是挺好的,不然也不会救我了不是!在我这养了伤就回去了,不用担心。”
郑老头心里想法有些多,但也没说什么,此行也不算白来,好歹他心中有些数。于是辞了水时家去了,只留老二在坡上劈柴。
但郑老二自从见过符离后,心里有些发毛!他甚至都没敢仔细看那张脸,只觉得与常人不同,水时却说是吃孙先生的药的缘故。那他也不敢多留!他们哥四个,把念书的老四都搁在一块比,他最胆小!
郑老二只觉得自己干活从来没这么快过!他媳妇要是见了,必然要拍手叫好!“嘁嗤咔嚓”劈完柴,他抬腿就走,连水时递水都不喝一口。
等老汉回了家,夜里躺在炕上,渐渐安下心后,想着那人如此健壮威武的身躯,眼前忽的浮现出那把他们哥们儿几个咬牙拿回来的重弓。
林大哥走了,也没人能拉开,那么好的弓一直闲放着。但今日所见之人,那样强健的臂膀!哪里有他拉不开的弓!
水时正在码木柴,想起刚才承安临走时帮孙先生给他带的话。他说先生听说符离恢复的不错,便也用缝合伤口的办法,治了一个农人。
那人在城外,肚皮被劫道的匪类划开,等匪都撤了,才救回来。家人本以为没希望了,农人却在孙先生缝完,又上了些金疮药后,渐渐醒过来,慢慢转好。孙先生很高兴,要承安带话给水时,替那农人感谢他,并送了一袋子地瓜来。
水时还挺开心的,哼着曲干活,想着晚上怎么将地瓜吃了,再给小黑马尝尝,好吃的话明年开春,他也种一些在后坡上!到时候给马王也带去,那是一个喜欢美味的女士。
符离倚墙坐在屋内,狼崽子在他怀里扒来扒去找了半天地方,小脚踩着踩着,最后才吭一声趴在符离的大腿上。
小家伙炸着的头毛已经被小黑马帮忙舔下去了,只是马的口水不易干,头上的狼毛打绺,看起来更像村里的狗了,这对水时来说,可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符离正眯着眼睛,仔细听屋外那弱兽轻哼的“嗥声”,调子起伏都奇异,但还挺有意思。
但符离此时耳朵一动,瞬间睁开眼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作出攻击的态势!小狼掉在地上,也有些慌。
只一会儿,符离夹着小白狼,一跃蹿出屋子,看了一眼此刻还挺安稳的水时,想了想,还是沉着脸要走。
他自己一人出去也就罢了,只说是透透风,可符离手臂间还夹着那个头毛打绺的小狼崽!水时一看这个架势,哪能放他走!当下二话不说,扔了手中的柴就追过来。
符离一步就跃到屋后的林坡上,水时却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一不留神摔的“诶呦”一声,小马闻声而至,水时抬腿就要骑马,但却被一只手扯住了后衣领子。
符离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尾巴”,又严肃的侧耳听了听群山间的狼嗥,更是不再犹豫,右臂环在水时的大腿上,抱起人就飞奔跑起来。
水时正面伏在符离宽阔的肩膀上,焦急的问,“天快黑了,你要去哪!”
符离也不说话,只是往前奔。这人的速度太快了,长腿一跃,小黑马只能勉强的坠在后边。若是水时刚刚骑着小马追符离,是会被遗落在山林中的。
林风从耳边呼呼的刮过去,水时背后被吹的有点冷了,符离察觉到了怀里温度的变化,就势将人往身后一拽,水时便被摆弄的毫无还手之力,叫人单臂背在身后了,符离用温热的臂膀挡着迎面而来的风。
水时老老实实的趴在这人背上,小心的护住左肩臂的伤口,又抬眼看了看符离被风吹红的耳朵。
心里七七八八的想着,“糟了,我给他编了辫子,他不会冻耳朵吧。”他越想,越忍不住往符离脸边瞄,最后,还是咬咬牙,从怀里伸出小手,慢慢往这人耳边够。片刻间,便一手一个耳朵,贴住,不动了。
符离脚步一顿,乱了一口气,随后露出犬齿,奔跃的更迅速了。
越往深山中走,遇到的白狼越多,他们原本分散到各处打猎,但狼王吼叫,他们纷纷应和,嗥叫着即刻奔驰回巢,眼下逐渐在符离身后汇聚,有些浩荡的往东山赶去。
于是,金色的夕阳中,这一行生物,像是要去赴最后一场约,很庄重,又坚定。
最后,狼群停在了一处雪崖下,水时说不上这是哪里,只是符离放下了他与小狼,慢慢徒步走上了不远的崖顶。
那里有一棵极度繁茂的老榕树,不知已经有多少年头,仿佛见证了东山无数的日月更替与生命轮回。
狼王也伫立在山巅上,两兄弟静静的看着伏在树根下,一身厚雪的“母亲”。她的头窝在一副巨大的狼骸中,同狼骸一同,永眠。
东山中万物肃杀,她于一个雪夜出走,踟躇的行尽自己最后一个旅程,将生命终结在这一处山巅,与她的伴侣眠于一处。他们当初在榕树下遇见彼此,也在榕树下再次相聚。
生命是一场有尽头的旅程,她要在此停下脚步。
狼群在二十七年前,曾有一位极其强大的白狼王,他就像村民口中的狼神一般,守护着东山万物。直到有一日,狼王带领精锐的族群,向北而去。
一月后,其余所有同往的白狼一个未归,他独自浑身浴血,带回一个人类的婴儿。
狼王在祖地的圣泉旁放下婴儿,而后转身踏着血脚印,缓慢无力的走到榕树下,他的内脏早已碎裂。与伴侣做最后一次告别后,吐出最后一口气,山巅处的夕阳,映在他逐渐凝固的金色瞳孔中。
他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一次交接,迎接来了狼神的最后裔族。
他的伴侣成了新任狼王,延续他未完成的使命。
如今,狼神的后裔就站在山巅的树下,目送他们远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符离的来处
古突厥语中,
阿史那,是蓝色的长生天
符离,代表狼
突厥以狼为神明,这是突厥直系中最庄重的名字!
突厥是符离部族的一个分支
《周书》里说: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
第31章
东山幅员辽阔,天气多变,山侧飘着雪,山边却正晴,露出混沌的落日。
水时还依旧站在纷飞的雪中,天边的夕阳只剩下半边,那昏沉的余晖透过山巅的榕树,参差斜照在这一片山崖上。
随细风卷起的雪片,被残阳染成迟暮的昏黄色,飘飘摇摇的落在符离身上。水时逆着光,只能见到符离模模糊糊的背影,他整个人垂着头,静默的站在树下,仿佛要融进光里。
他在错落的暗光中忽而仰头长嗥,山中的群狼附和,这样苍凉的的兽音回荡在山谷间。
小白狼笨拙的学着族群们的音调,也已经像模像样了,它的母亲走到它身边,舔了舔这个新鲜生命的小脑袋。
日暮迎接晨曦,衰亡孕育新生,生与死是一个轮回。
水时置身其中,感同身受。他是异世界中一个向死而生的灵魂,既迷茫,又奋力的活着。
夕阳隐没,明月悬空,狼群逐渐退去,符离却依旧站在原处,静静的看着与树下与狼骸相依的“母亲”。一生的伴侣,死亦同穴。
他回过头,在如纱的月华中,望向不远处,抱着小狼崽,乖巧等待的“人”。
他是不是也有这个荣幸呢?即便他们是如此的迥异,即便自己是一只“野兽”……
水时在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很冷了,出来的突然,他都没拿厚皮子。眼下只能抱着小狼取取暖,坐在原地等待符离。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那样一个沉郁落寞的背影,只有默默的等待。
水时正把脸埋在小狼的胖肚子上暖鼻子,就听见眼前有脚步声,他一抬头,符离已经站在他眼前,英俊的眉目被月光映着。
符离只静静的看着水时,眼神有些温柔,却有些犹豫的不接近。
水时赶紧抱着小狼崽站起身,他的身高堪堪到符离的胸膛,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个人的脸,“咱们,走啊。”蹉了蹉脚,又说,“你,你不要伤心,看,还有这小家伙陪着你呐!”
说罢,水时弯着眼睛呲牙,将怀里的小胖墩举到符离眼前。符离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终于往前迈了一步,直接弯腰上前,将水时与小狼都揽在怀里,朝山下奔去。
自己身上的伤没有复原,带着雌兽与幼崽在暗夜的山林中行走很不安全,这次符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水时带回了自己私密的狼巢。于是水时再一次,住进了那个山梁中位置独到的温暖巢穴。
狼群对于符离的回归,很是重视,它们每一只白狼都上前轻轻贴一贴符离。尤其是狼王,他当日与族群一起,翻山越岭的将兄长送到了“人”的领地,希望他能够伤愈。而今看着健康的符离,便兴奋的上前不断闻嗅着,喉咙间高高低低的说着狼语。
两兄弟在“叙话”,水时就与小狼崽趴在洞口,一大一小,只露个头往外瞧。看着山梁上如此多的狼,水时此刻深觉自己半路把小黑马叫回去对极了。这要是跟来,还真没地方安顿,马王也不知道在不在附近。
也许是今日特殊,青狼灰狼它们也在山梁上,其中就包括水时熟识的那两只。
那两只青狼也见到水时与首领一同回了狼窝,只是它们贼兮兮的四处瞧了瞧,看到狼王与符离就在洞口边,就谁也不敢往水时身边凑。直到水时招手,符离朝他俩瞄了一眼,两只青狼才敢猫着腰往水时眼前溜。
青狼是不敢进符离狼穴的,它们站在外边,伸头嗅了嗅水时的鼻子,就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眯着眼张嘴吐出舌头,像是笑容。
水时是不懂狼语的,但不妨碍他们如同旧友相逢。于是等符离回过头,就见到水时趴在狼穴中,开开心心的晃着小脚,笑眯眯的看着哨狼。他们之间既不会沟通,也不懂得交流。只是笑呵呵的互相看着,挺有趣。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只青狼便与其他杂色狼一同离开了狼巢,回到山中。白狼群也在狼王的带领下,出去捕猎归来。符离坐在狼群中,撕扯一只野猪分给一众幼崽,其中小白狼更是霸道,爬到符离身上,张嘴咬住肉后,就背过耳朵不松口。
水时正看热闹,就见一只极高大的白狼从狼王处来,像是得到指令,叼着一只羊腿,送到自己眼前。但这只狼木着脸,还仿佛有些无语和犹豫。
水时仔细一瞧,“……”,“!”
这不是那只下山给他送东西,折腾了他一宿没睡的狼嘛!
那只白狼见水时不伸手,它深知这活不好干,便又往前走了一步,意思很明显,满脸都写着“你可快拿走吧!”的样子。但水时还是摆了摆手,“你吃吧,我不饿,我明天回家吃饭。”
他不吃生肉,在狼群中又不宜生火,而且麻烦。白狼满嘴叼着羊腿,却深深从鼻子中叹了口气出来。水时一乐,就见它转头把东西叼给符离,而后利落的钻回窝去,不出来了。
符离拿着羊腿,看了一眼水时,便将手里的肉全交给旁边一只母狼,自己不知去哪了。
于是,等狼群安静后,水时却没见到符离,但他并不很担心,现在狼群很聚集。符离不会轻易出事。所以,等符离半夜后回来时,他已经朦朦胧胧的睡了。
符离见状,放下了东西,无声的倚在岩壁处,借着月光,静静的望着洞穴中睡熟的水时,看了很久。
清晨,水时醒来时,觉得很尴尬,他又往人家身边钻了!符离壮阔的肩背就在眼前,自己的额头正抵着这人的后脊上,身体蜷缩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