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 第32节
万一他刺下去了呢?!
陆清则也有点惊魂未定,但习惯使然,并没有太大幅度的动作,两指夹着匕首,轻轻移开,无奈道:“我在外面叫过你一声,没回应,以为你睡着了。”
宁倦却没听他解释,不声不响地扑到他怀里,身体还在发着抖,死死将他扣在怀里,几乎有些哭腔,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咬牙切齿的:“陆怀雪,你要吓死我。”
陆清则怔了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晕船的晕眩感好像消磨了宁倦的意志,被他温声一哄,平时总喜欢装得成熟稳重的少年大力攥着他的衣角,哭腔彻底放了出来,因为情绪的巨大起伏,呼吸的频率错乱,剧烈地倒抽着气,肺腑仿佛要随之炸掉一般,声音控制不住地放大:“你差点就死了!”
陆清则还是头一次被宁倦吼,愕然地还想继续哄,就察觉到脖颈间有什么热烫的东西滴滴落下。
他静了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少年皇帝的眼泪。
他看着宁倦长大,从未见他掉过泪。
这是第一次。
上一世因心脏病,陆清则从小就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长大后也已成了本能,看似和蔼近人,其实情绪是很淡漠的,骨子里的温和与冷静杂糅,习惯了与旁人保持看不见的距离,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最冷静的那个。
所以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其实是比较弱的。
就像刚才,他只是以为宁倦被吓到了,直到宁倦哭了,他才恍惚意识到,宁倦好像不仅仅是被吓了一跳。
陆清则安静下来,回搂着宁倦,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待他慢慢从情绪里抽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倦极度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抬起头,眼尾湿漉漉的,勾着浓墨般惊人的黑,俊美的脸水洗过似的,浑似只可怜兮兮的落水小狗。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陆清则,小心地伸出手,从温热的脸颊摸到完好无损的喉咙,又贴近他的心口,听到里面一阵一阵的、虽不算强劲,却足够规律的心跳声,才终于从魇住了般的恐惧状态里脱了出来。
只是脑子里依旧还在嗡嗡的发麻,心情就如身下的楼船,在水里漂浮不定,游移着不安。
陆清则被他摸得痒痒的,喉结滚了滚,忍着没动,看他平静下来了,才伸手给他擦了擦脸:“冷静了?”
宁倦的嘴唇动了动,依旧攥着他的衣角没吭声。
未来几日,如果陆清则不在他身边,他恐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陆清则顺势把他往里面推了推,钻进了被子里:“别想太多,我好好的,也不会离开,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情况的。”
说着,陆清则把手放到他胃部的位置:“还难受吗?”
宁倦苍白着脸摇摇头。
经过那惊魂一吓,什么凡尘俗事都被抛到了脑后,刚刚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感觉如果再吐,恐怕是该吐血了。
他现在满心只有陆清则。
平时睡一起,一定要划个楚河汉界的陆清则这会儿也不嫌宁倦热了,主动搂着这个已经比自己还高大的少年,一手替他捂着胃,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嗓音柔和:“安心睡吧,最近几日,我都陪你睡。”
清冷的梅香萦绕在身周,伴随着淡淡的清苦药味。
宁倦默不作声地将陆清则又往怀里按了按,深深地、长长地呼了口气。
太好了,陆清则没有事。
舱室内重新静下来,陆清则容易感到疲惫,加之轻轻摇晃着的船舱天然带有催眠力,没有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宁倦终于敢再近一步,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阖上微颤的眼睫。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陆清则的安危原来对他这么重要。
陆清则若是死了,他恐怕会疯掉的。
他简直想把陆清则圈起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宁倦才平和下去的心跳陡然又加速起来。
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陆清则可是他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浅死一下。
宁果果:QAQ???
第二十六章
大概是被吓得狠了,宁倦的晕船症状居然很快就好了,没再出现剧烈反应。
那一晚宁倦在大起大落之下展露的脆弱,陆清则也没再提。
小孔雀平时就那么要面子,在他面前哭了一次,等回过神来,心里大概又要不自在了。
宁倦这些年极为黏他,大抵是因为他是在他最彷徨无助时,第一个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但他也没想到,宁倦竟然会为他哭。
帝王真情实意的泪水,最是难得。
楼船上资源充备,一路都未靠岸,日夜兼程顺水而下,小半月后,两岸的景色从平野变成葱茏的远黛,竹深树密,绿槐高柳,一幅江南夏景逐渐铺开在眼底。
楼船靠岸抛锚,附近早就清了场,江浙总兵、巡抚、布政使和知府一众全等在渡口,人还没下来,部分官员就忍不住互相交流了下视线。
皇帝陛下年轻根浅,尚未掌权,朝中事务,还是由那位卫首辅掌握着,居然还敢离京……
听说那位先帝亲封的年轻帝师也来了,而且就出身临安府。
他们是要去交个好呢,还是就那么放着?
放着吧,有点可惜,交好呢,又怕得罪卫首辅,那可是掌握着吏部话语权的人,升迁调任都得看他脸色……
众人正内心纠结着,艞板缓缓放下来,数十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先开路,腰环佩刀,整肃凛冽,片刻之后,陛下才出现在眼前。
和想象中活在权臣的阴影之下、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太一样,那是个高挑修长的少年,俊美矜贵,着窄袖四团龙常服,玉带皂靴,腰板笔挺,步态从容,行走间恍若有风,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与深浅。
江浙巡抚心里暗暗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迎接陛下,岂料少年皇帝看也没看岸边的一群人一眼,侧过身,扶着身后的人走上艞板,目光全落在对方身上,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风大,老师小心点。”
那就是陆太傅?
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过去。
淡青常服裹着青年单薄清瘦的身形,只能从袖间与脖颈间露出的病态苍白肤色,看出的确与传闻里一样身体欠佳,倒是银色面具下露出的唇线优美,下颌雪白精致,一看就知道五官轮廓甚佳。
可惜毁了容,现在是个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丑八怪。
众人心里唏嘘,一时也忘了,刚才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与陆清则示个好。
见俩人下来了,顿时哗啦跪了片人,先后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又齐呼万岁。
宁倦垂下眼皮,扫了眼这群心思各异的地方官,嗯了声:“起来吧。”
江浙巡抚李洵最先上前一步,露出热切的笑容:“臣等与百姓翘首以盼,终于将陛下盼来了,臣斗胆,在西湖边的荷风楼中为陛下设了洗尘宴……”
话还没说完,宁倦不咸不淡道:“朕先回行宫休息片刻,洗尘宴晚上再说罢。”
李洵连忙应是。
渡口风大,陆清则不慎吃了口风,偏头轻咳了声,含笑冲李洵稍一点头:“舟车劳顿,陛下也累了,多谢诸位一番心意,晚上必来与各位尽欢。”
他嗓音清润,如淌过石头的潺潺清泉,在燥热的晌午落入耳中,舒适得很,有种令人心静的力量,这群在烈日下等了许久、却还不被赏面子的官员心口的几分怨气便散了,纷纷拱手称是。
再看看陆清则,只觉得这位帝师风姿如月,虽然丑了点,但气质逸群,还是可以尝试结交下的。
渡口边备好了马车,郑垚先上去检查了一番,才躬身请宁倦和陆清则上了马车,亲自策马,禁军与锦衣卫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的,浩浩荡荡一群人朝着临安府城内而去。
马车内微微晃着,陆清则喝了口茶润润喉,望向宁倦:“都安排妥当了吗?”
宁倦笑着点头:“就等着晚上了。”
崇安帝在临安府修的行宫也不算大,但甚是华丽,与紫禁城的方正巍峨、大气磅礴不一样,走的是精致婉约的江南园林风。
陆清则走进去时,心里一时感慨,上辈子想进这种地方,可是得排队买票过安检的……
行宫内外巡守严密,除了锦衣卫与禁军,江浙总兵也调来人,在行宫外日夜看守,唯恐小皇帝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
日头落下去,天色渐暗,添了几分凉意。
宁倦换了身衣裳,和陆清则坐着车驾,在郑垚与长顺的陪同下,降临了西湖畔的荷风楼。
赴洗尘宴的官员有十几个,多半带上了家眷,心照不宣地将家里适龄的女儿带了出来,一眼看去,十数个少女姹紫嫣红,都精心妆扮过。
随着宁倦踏进来,一群人哗哗跪下的瞬间,几个姑娘们偷偷抬眼,瞧着远道而来的皇帝陛下,发现宁倦比自己设想的还要英俊后,微红了脸。
晚上出门前,她们被叮嘱过了今晚该怎么好好表现。
陛下后宫空荡荡的,莫说立后,听说连个妃子也没有,若是能被陛下看中,带回京城,封个妃——说不定后位也会是囊中之物呢?
对于要去面对皇帝,她们都感到忐忑不安,没想到新帝竟生得这般清隽俊美。
陆清则走在宁倦身畔,扫一眼就知道这些地方官心里揣的什么心思,暗暗摇头之后,瞅了眼宁倦,眼底多了分笑意,忙里偷闲琢磨了下。
他虽看不上这些想靠嫁女儿来攀权势的人,但宁倦如果喜欢某个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不是教导主任,对早恋没什么意见。
青春期的少年人,也该对同龄女孩萌生好感了,怎么家里这只小孔雀就没什么苗头的样子?
陆清则来了点兴致,趁着其他人还跪着,往宁倦身侧偏了偏,意味深长地道:“江南果然出美人啊。”
宁倦的脚步一滞。
陆清则的话落到他耳中,一下变了个意思。
怎么,陆清则看上了哪个姑娘?
他的心口有点火燎,刚坐下来就觉得甚不安稳,眼底掠过丝阴翳。
这些满心攀龙附凤的东西,竟敢带人来勾引老师!
他简直想立刻带着陆清则离开此处,离得远远的,但理智遏制了这丝冲动,忍着怒意,声音都低了个度:“庸脂俗粉罢了,不过如此。”
陆清则啧了声,小声教训他:“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姑娘,明明都生得很好看。”
这话活像一瓢油,把宁倦心底的那股无名火浇得更旺了。
俩人窃窃私语了两句,便到了位置,众人平身赐座。
宁倦自然坐在首位上,陆清则坐在宁倦左手下。
江浙巡抚李洵先敬了酒,先吹了遍宁倦,再表达了江浙全体百姓对宁倦的热烈欢迎,宁倦心里窝火得很,却又不能发作,只能闷闷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清则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喝酒,只吃吃菜,看看风景。
荷风楼坐落在西湖畔,夜色里丝竹阵阵,清风徐徐,岸边杨柳依依,笼罩在夜色里的湖水波荡着月色,荷风送香,景致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