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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为患 第33节

他前世身体不好,很少出远门,这还是第一次来临安,亲眼见到西湖。

等宁倦掌握大权,站稳脚跟了,他也能四处走走了。

陆清则偏头走着神,宁倦的余光一直落在陆清则身上,见他没看席上的美人,而是望着外头,心情稍霁。

酒过三巡,江浙布政使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道:“陛下远来,还没尝过临安特产的女儿红罢?不如让小女为陛下献上一盅。”

乖巧坐在他身后的少女羞涩地抬起头,眉眼盈盈,柔情似水。

宁倦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下意识看了眼陆清则,就看到陆清则收回了瞅着外面的视线,饶有兴致地望了过去。

又来了!

宁倦瞬间心火大炽,脸色冷下来:“不必。”

敲冰戛玉似的一声落下去,气氛霎时僵住,那个姑娘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陆清则不赞同地瞪了眼宁倦。

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这般让人家下不来台?

接收到陆清则的眼神,宁倦更郁闷了,但还是忍下了火气,声音淡下来:“夜里寒凉,诸位大人的千金在此吹风,朕心不忍,都去隔壁雅间避避风罢。”

这话出来,气氛稍微好了点,那个难堪的少女脸上的红霞也褪了下去,只是依旧有些茫然。

只有在场的官场人精们明白了:陛下对他们的女儿没兴趣。

新帝不近女色,那看来接下来的舞女也最好撤掉,免得惹得陛下不快。

一屋子的美人都退了出去,陆清则没有看的了,宁倦总算松了口气。

用完了晚膳,没能讨到好的众官员又极力邀请陛下与帝师上画舫游湖。

好在这次宁倦不再推辞,给了面子,只是陆清则却没能作陪,出了荷风楼,他便低低咳嗽起来,遗憾地先离了场。

众人也没感到奇怪——陆清则一看就病秧秧的,这么个药罐子,能坚持到酒席结束就不错了。

一部分锦衣卫护送陆清则回行宫,余下的人则登上了画舫。

因为宁倦的到来,今晚西湖附近都被清空了,往日繁华的画舫夜景,也只独留一艘,空荡荡地穿荷而过。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

夜色下的西湖明月幽幽,美不胜收。

虽是做戏配合,望着这景色,宁倦的心情还是好了几分。

西湖盛景天下皆知,临安府又是陆清则的故乡,他不免多了几分好感,漫不经心地想,待江右的事情了了,给母亲祭拜过后,可以回来一趟,与老师泛舟游湖。

再让老师带他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让老师给他介绍一下他长大的地方。

光是这么想想,被一群心思各异的人围着的烦躁也消了不少。

人群里,几道暗中的视线落在宁倦身上,眼底有几分疑惑。

首辅大人是不是高看了这小皇帝?

看他如此醉心游乐,分明就有点乐不思蜀了。

露过了一圈面,宁倦才回了行宫。

当晚深夜,随行的太医忽然被召进行宫内殿,很快,陛下吹了风头痛、外加上吐下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陪行的官员们全都吓白了脸,跼蹐不安,生怕降罪到自己头上,赶紧派人去检查了一番荷风楼上下。

等到白日,守在行宫里的禁军才放了这些一晚上没睡着的官员进了行宫。

满屋的药味,隔着层纱帘,众官员看见昨日还精神奕奕的陛下没什么精神地躺在床上,可能因为夜里吐了好几回,嗓音也哑下来:“水土不服罢了,不必大惊小怪,都回去吧。”

长顺也安抚了众人一番,亲自送着这群官员离开,折回去时与出来取药的陈小刀撞上,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行白鸟自上空掠过。

长顺丧着脸抬起头。

陛下和陆大人……您二位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长顺正焦心的时候,露过面后趁夜脱身的陆清则和宁倦,已坐着马车进入了江右的地界。

马车赶了一整夜的路,即使长顺亲自将马车内准备得再柔软,对常人而言,一连坐这么久马车也是个挑战,何况是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陆清则。

不过陆清则一声也没吭,上了马车不久,稍感不适就自觉地裹着被子躺下来睡觉,尽量让自己休息完备。

本来陆清则是打算自己先去江右看看情况,反正他是个闻名大齐的药罐子,就算称病不见人,也没人会怀疑,但宁倦不放心,就选择了一起行动。

除了要防备卫鹤荣,江右那一班子肯定也收到了宁倦南下的消息,派人盯着临安,就怕小皇帝猝不及防杀到江右。

为了不被怀疑,郑垚、长顺、陈小刀等人都得留在临安的行宫里,替他们打掩护,以糊弄各方耳目——在诸多势力心目中,宁倦要去江右,必然会带上郑垚,以防不测。

所以能用的人不多,他可不能倒下。

晨光熹微时,陆清则从混沌破碎的梦境里醒来,身下的马车还在巅动着,身上却没有太多不适的疲惫感。

陆清则早上总要用很多时间醒神,醒了会儿神,睁开眼皮,才发现他居然是个近乎趴在宁倦身上的姿势,腰上环着双手,将他牢牢地搂着。

少年的气息灼热,热烈地笼罩着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身板大多薄弱,但宁倦每日都有锻炼,看似单薄的身躯覆着层薄薄的肌肉,坚实有力,动作近乎是将他捆在怀里的,紧得让陆清则有点呼吸不能。

陆清则蒙蒙地抬起眼,发现宁倦还没醒。

这是怕他掉地上吗?

……难怪没觉得太难受。

陆清则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堂堂皇帝陛下,居然给他当人肉垫子。

马车的窗帘偶尔被风吹起,漏进几缕晨光,斜斜打在少年沉睡中的立体五官上,干净的脸庞陷在半明半暗中,光暗交界处,勾勒出个令人心动的俊美轮廓。

陆清则欣赏了下美少年,怕把体贴的果果压成果汁了,撑起双手,想要从宁倦身上下去。

岂料马车似是滚过了石子,陡然一颠簸,他刚醒来,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咚地又倒了回去,一头撞在宁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骤地一紧,宁倦轻嘶了声,从睡梦里被砸醒过来,漆黑的眼眸里湿漉漉的,痛得有些无辜。

陆清则也被撞得头晕眼花,揉着额头低吟了声,哭笑不得:“果果,放开我吧,真要压坏你了。”

那声低吟并不是刻意发出,带着点痛意的鼻音,随即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轻擦过耳廓,让人耳根发麻。

宁倦几乎是瞬间就感觉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陆清则刚醒来就遭遇场马车事故,脑子还不清醒,也没发现什么,游魂似的从宁倦身上飘下去坐下。

宁倦的脸白了白,攥着的拳头几乎绷出了青筋,心底有几丝惶然和厌烦。

虽然这是身体每日的自然反应——但他还是冲撞了老师。

他怎么可以像宁琮那蠢货一样冲撞老师。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宁倦又看了眼陆清则,这才想起陆清则每天睁眼后,总要醒半盏茶的神——陆清则戏称那是“重启时间过长”。

那老师应当是没发现。

恰巧马车又是一颠。

宁倦扶着额坐起身,冷声开口:“驾得不稳当,就换个人。”

这趟俩人秘密出行,只带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临安,便悄然带着一名经验颇丰的太医前往江右,只余十人守在俩人身边,护送他们前去,剩下的人则被打发去寻人了。

——这五十人并非锦衣卫,而是宁倦从锦衣卫或其他地方挑出来的、最拔尖最忠诚的一批人,平时只藏在暗处,以姓氏与排行称呼,便是寻常百姓话本子里常言的“暗卫”,混在禁军与锦衣卫间,跟着南下而来。

此言一出,马车的平稳度顿时好了不少。

陆清则还懵懵的,便觉下颌一热,宁倦伸手过来,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额角,嗓音还有些初醒的沙哑:“压不坏,老师很轻。”

这是在回应陆清则之前的那句话。

顿了顿,他又轻轻说:“红了。”

陆清则终于醒过神来,敏锐地感觉,似乎从语气到姿势,都有点说不清的、暧昧丛生的别扭。

至少这个姿势,不应该发生在师生之间。

等看到宁倦打开旁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盒雪白的药膏,要往他额头上擦时,陆清则才恍然大悟,内心唾骂自己。

肮脏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么!

陆清则十分羞愧,瞅瞅宁倦被磕红的下巴,拿过那盒药,进行补救:“我也给你擦点。”

师生俩各自伸手给对方擦药揉开,一高一矮坐着,视角无意间一交汇,忍不住同时笑了。

外面驾车的暗卫开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锁,马车不能走了,可要暂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来的,自然不能一来就暴露身份,但没有加印的通行证,就只能改道了。

宁倦嗯了声:“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时间。”

跟随的暗卫都是骑马的,宁倦先下了马车,过去吩咐几句,他们便原地生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烤。

外头的条件不比自己家里,陆清则跟下来,随手折了条杨柳枝,咬开露出纤维,就着刷了牙,又擦了擦脸,打理完了,热乎的干粮饼子也送了过来。

干粮烤过了也还是很硬,陆清则只能一口一口地磨着吃。

小时候在冷宫里被欺辱冷落时,为了抢口吃的,宁倦甚至和狗打过架,并不娇生惯养,吃这样的干粮也没感觉,但看陆清则跟小猫儿似的艰难进食样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点热食来。

陆清则都不用抬头就猜出宁倦的意图:“不必。”

现在派人去打猎处理,再等烤熟,太浪费时间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灾,干净的水很重要。

宁倦蹙着眉,还在犹豫。

陆清则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很惹眼:“上面还有芝麻呢,啃着挺香的。”

宁倦的心头猛地一撞,沉默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无比:“嗯。”

微凉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过,像被什么东西轻啄了一下。

陆清则默默擦了擦嘴。丢脸。

啃了半张饼,肚子也饱了,陆清则把剩下的用油纸裹着收好:“不耽搁时间了,走吧。”

宁倦让大伙儿休息半个小时,主要是照顾他。

但他真没那么脆弱。

陆清则有点无奈,八成是初遇时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宁倦的童年留下了笔浓厚的阴影,到今天宁倦还觉得他是个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儿那么夸张,没孱弱到那个程度。

宁倦却没有动摇,还板起了脸:“老师,君无戏言,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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