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狼为患 第85节
除了冯阁老外,其他人恨不得他快滚,露出含蓄的笑:“陆大人,陛下既然醒过一会儿了,说不定还会再醒,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啊,这些奏疏我等处理完了,再叫人送去乾清宫罢。”
“看你脸色不好,恐怕也是累了,你这身子,若是累倒了可怎么办。”
陆清则露出副深思苦想状,然后感动地坐了回来,语气坚定:“诸位大人年事已高,也尽忠职守,还如此体己我这个年轻人,我怎么好意思离开,将繁重事务全交予你们?陛下有整个太医院看着,我去了也不能为陛下解毒,倒不如为陛下多做两件事,待陛下再醒来,也能宽心些。来,我们继续吧。”
几个卫党简直眼前一黑,被他那句“为陛下多做两件事”堵得没话再说,话都给陆清则说完了,再催陆清则离开,好像就是让他少为陛下办事似的。
刚才还不如不说话,让他自个儿走了算了!
卫鹤荣作为首辅,坐得离陆清则最近,呵呵一笑,低声道:“看来陆太傅的心情不错,还有心思逗他们几人。”
陆清则不清楚卫鹤荣搭话的意图,又抿了口茶,不咸不淡道:“陛下有所好转,我自然心情好。我看卫首辅神色怡然,也撞见什么好事了吗?”
见话题被引到自己身上,卫鹤荣一笑,自然道:“当然也是因陛下见好,十分欣悦。”
顿了顿,卫鹤荣也端起面前的茶,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笑意略有深意:“陛下与陆太傅情深意重,醒来时必然着急想见你,陆太傅不回去当真可以吗?”
陆清则听出不对,和善地和他对视一眼。
不是错觉,卫鹤荣刻意咬重了“情深意重”四个字。
宁倦在外人前对他,顶多就是个尊师重道。
他哪儿看出的情深意重?
乾清宫内的宫人极少,且都被详细摸清了祖宗十八代,个个都是清白出身,而且很少能接近南书房和寝殿,负责护卫的锦衣卫也经过重重筛查,除了这两日有几个御医住进了偏殿,其余的都可确保无误,卫鹤荣哪能看到他与宁倦平素的相处。
那就是在江右时发生的事?
他疑似染疫,陈科误诊,宁倦不顾危险冲到他身边,手把手照顾着他,衣不解带守了他数日。
确实当得上是情深意重。
只是卫鹤荣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
让陆清则想起了昨晚在黑暗中面对的少年灼灼的目光。
陆清则语气淡淡:“陛下醒来想见我自会宣见,就不劳卫首辅操心了。”
说完便不再看他,重新捡起奏本看过去。
他们因陈科而更改策略,暂时搁置了潘敬民与账本的事,但一直不动,卫鹤荣也会发现不对,或许会察觉到他们已经发现陈科是内贼。
那本好不容易得到的账本,就算没办法弄倒卫鹤荣,也该发挥点光与热。
陆清则一心两用想着,处理完了今日的奏本,天色已暗,他与几个阁老道了别,从容地坐上轿辇回乾清宫。
刚到乾清宫不久,就有人来传信:“陆大人,刑部来人,将徐大夫提走了。”
陆清则挑了下眉:“这么着急?卫樵怎么样了?”
“应当不好,秦远安昨日放值,想去见见卫樵,却被拦住了。”
左都御史秦晖之子秦远安与卫樵是竹马,在卫樵的身体还好些的时候,卫鹤荣大概是想让他稍微开心一点,会允许秦远安偶尔进一次卫府前院,与卫樵说说话。
若是闭门不见,应当就是卫樵的身子不好了。
难怪卫鹤荣会忽然有些心急,想把徐恕早点带回去。
虽然是个手握重权私结党羽、勾结上下敛财无数,又漠视百姓枉顾法度的不折不扣大奸臣,但对他唯一的儿子,倒是极为上心。
不过,只将自己的血脉视为人,而不将他人当人,陆清则不会被这样的舐犊情深感动到,只摇摇头,让人盯紧点卫府、秦远安和刑部三方的动态,随即抽出张单子,写下几个名字,递给了来报信的锦衣卫:“让郑大人去查这几人,越细越好。”
“是!”
长顺在边上盯着陆清则,总觉得他在发号施令时,与宁倦有些微妙的相似。
其实俩人的气质天差地别,陛下像一把出了鞘、闪着寒芒、令人恐惧而不由自主想要拜服的利剑,而陆大人则春风化雨般,语气虽然平和,却很有力量,不疾不徐的,仿佛没什么能让他着急的。
但就是很像。
长顺心里犯嘀咕,可能是师生相?
见陆清则忙完了,长顺才凑上来道:“陆大人去给陛下喂药吧?”
从容不迫的陆清则动作稍顿:“我想先去沐浴一番,长顺你去给陛下喂吧。”
“咱家喂不进呀,但凡是旁人喂的药,陛下都不肯喝。”长顺挠挠头,隐约猜到了昨晚陛下冷着张脸的原因,小心翼翼问,“陆大人,您是不是和陛下又吵架了?”
又?
陆清则想了想,这段时间他和宁倦确实经常闹矛盾。
但昨晚也不算吧,勉勉强强算是和平解决的。
他只是……有些担心宁倦醒来后,望着他的眼睛。
总是那么认真、热烈而炙亮,恍惚甚至有种在看着他的全世界的错觉,格外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还有今日卫鹤荣那句颇有深意的话,总让他不太舒服。
“没吵。”陆清则迟疑了一下,“药放凉了吗?给我吧,我去喂。”
长顺立时眉开眼笑,忙不迭送了药来。
陆清则端着药又回到熟悉的寝殿里,看看沉睡中的少年皇帝,这回没再把他托抱在怀里,只是垫高了他的脑袋,喂了药。
宁倦一次比一次醒得快,今日就比昨日还提早一刻钟醒来。
醒来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追逐向坐在桌旁的陆清则,眼睛亮起来,露出个笑:“老师。”
陆清则指尖转了转茶盏,也朝他笑了笑,便说了说今日处理的一些大小事,大事详细说说,小事略略讲讲,着重于送往漠北的那封信与卫鹤荣的表现态度。
宁倦才刚醒来,接收这些信息倒也不蒙圈,顺着问了陆清则几句,露出放心之色:“这两日辛苦老师了,既要处理政务,又得和卫鹤荣之流周旋。”
“无妨,挺有意思的,不累人。今日我还看到几个奏本,恳请陛下早日选秀,立后管理后宫,我驳回了。”
陆清则琢磨着恋爱教育学,开口道:“不过你也长大了,若是想这些事也正常。”
宁倦问:“想什么?”
陆清则抬眸看他:“果果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种?”
第五十四章
那点不好的预感得到印证,宁倦的笑意有一瞬的滞缓。
陆清则问他这个做什么?
试探?还是想把他推到某个女人的怀里,好提前斩断他的情思、摁灭他的想法?
宁倦安静片晌,幽幽盯着陆清则美好的面容,内心却是呼啸而过的风暴,吹得他理智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简直想直接把陆清则丢床上,做尽下流事,清清楚楚地告诉陆清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弄得陆清则用那种哭哑了的嗓音,向他保证他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但他还是努力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暴戾念头,语气平和:“老师不会看了那些酸腐老头写的奏本,被影响了罢,前些时日,你不是还说我现在不适合立后吗?”
陆清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摇头道:“我不是说选妃,也不是说立后,知慕少艾,你这个年纪,要成婚生子确实还太早,但若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很正常。”
宁倦狠狠磨了磨牙,恨不得能一口咬上他那张轻描淡写地说着气人的话的嘴,竭力平稳呼吸:“眼下卫党未除,谈这些还早,老师放心,往后我若是遇上喜欢的人……”
他盯着陆清则,俊美的面容一般隐没在阴影里,露出个看似阳光,实则凉飕飕的笑:“一定,请老师,过目过目。”
陆清则本能地感觉这语气有些怪异。
但宁倦说的话也没毛病。
卫党虎视眈眈,一日未除,追求情情爱爱就太早,宁倦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既成盔甲,也是软肋,万一被卫鹤荣发现,加以利用,就不妙了。
陆清则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也对,不过我很好奇,果果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给老师听听,老师也帮你注意注意。”
宁倦额角青筋一跳,一句“老师怎么不问问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险些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心头实在火大得很,无声又往后缩了缩,隐没在大床深处,烛光探照不到的地方,神色模糊,吐出几个字:“热情,明艳一些的吧。”
小家伙原来喜欢这样的?
陆清则忍不住在内心对比了一下自己。
因为身体不好,心性平和,他整个人像是一段被浇灭的微弱炭火,是绿柳下一捧枯槁又苍白、将消未消的残雪。
原本还算好看的脸容,也因病气显得十分孱弱。
与生机勃勃的明艳热情正相反。
很好。
陆清则满意地点了下头,循循善诱:“果果,将来你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准备如何追求?”
宁倦:“……”
其实若陆清则不是陆清则,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他根本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追求?他现在是在给陆清则铺设陷阱。
陆清则的身体太弱了,他再饥饿难耐,也不敢露出獠牙利爪,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他碰坏了,只能等着他掉下坑里,他在坑底摩拳擦掌着,耗着所剩不多的耐心,等着心爱的猎物掉入陷阱里,动弹不得,好叫他饱餐一顿。
宁倦张了张唇,无辜地望着陆清则:“我不知道,老师能教教我吗?”
陆清则:“……”
怎么把问题抛回来了。
你的老师也只会纸上谈兵啊。
陆清则不想让宁倦看出来自己的仓促,试图稳固自己无所不知的老师形象,从容地摆出自己的答案:“首先,最基础的,自然是要对她好。”
窸窸窣窣的,宁倦从大床内侧探出身,坐到床沿,苍白英挺的面容露出来,含笑点了下头:“我会对他很好。”
陆清则:“不能伤害她。”
宁倦再次点头:“哪怕我死,也不会伤他一分一毫。”
“爱她敬她,想她所想。”
“爱他敬他,想他所想。”
陆清则说一句,宁倦便认真地附和一句。
像个上课听讲时,郑重其事做着笔记的学生,态度一丝不苟。
陆清则嘴角弯了弯,忽然想起另外一茬,斟酌犹豫良久,低声道:“果果,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抑或不合理,但……其实我希望,你在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确定心意,与她结亲之后,做好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
这话的确很不合理,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仅有中宫皇后,没有三宫六院的妃子?
就算感情深笃,也很难实现,本朝开国皇帝,与妻子是少年夫妻,同甘共苦、情比金坚,就算如此,也有两个妃子,还生下了几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