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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倒计时 第14节

头一次,康王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话说得不对。

“起来吧。如果我不想救陈师道,现在就不会见你。”康王说:“把账本……把那本诗经留下,还有刘氏、牙牌和供词都交给我。记住,你没去过东宫,当初捡到牙牌就立即交到京都府府衙,一直留在府衙,直到纪知府和本王交谈才得知牙牌一事。”

赵白鱼:“卑下明白。”

康王敲敲桌面:“坐下来,我们聊聊。”

赵白鱼应声落座,低眉顺眼,不见半点锐气,瞧上去是个脾气顶好的人。

准是被赵府上下欺负得不敢有脾气。康王如是一想,心里不得劲儿,于是开口:“说来你还是本王外甥,得叫我声小舅,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尽可来找我,不是非得供上什么血珀至宝才能来找小舅,平时尽可到康王府来玩儿。”

赵白鱼知道是客套话,更明白是康王有意与他交好、互来联络的意思,当即拱手感激地说着场面话:“这些年来,五郎时刻挂念太后、陛下和舅舅们,心中时常为亲人们祈福平安,更知道舅舅们日理万机,为朝廷解困、为百姓解忧,自然不应为自己的一点小事而打扰舅舅们。”

“你有这份心就很不错。”康王脸色和缓,目光越发和蔼,像个真心挂念外甥的好舅舅。“以后有事,尽可来康王府。”

他摘下腰间的黄龙玉珏赠给赵白鱼:“当年我还是皇子时,父皇送我的玉珏,见玉如见人,就当我的见面礼。”

赵白鱼推辞,康王说:“长者赐,不可辞。”

赵白鱼才接过黄龙玉珏。

康王又问了赵白鱼几个问题,赵白鱼一一回答,最后又问:“听说你本来过了乡试,有秀才功名在身,后来怎么没继续考下去?”

赵白鱼沉默稍息,扬笑说道:“不巧生了场病,错过会试。”

科举于天下士子而言,是鲤跃龙门,福泽三代的大事,即使重病在身,只要没死就会到考场,所以赵白鱼放弃会试恐怕和赵府、赵钰铮等人有关。

康王:“大景向来以人才为重,陛下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才,但凡你是为朝廷、为百姓办事,你有这个能力,哪怕大字不识,也能青云直上,官拜二府三司。”

赵白鱼谢他良言,又是一番日常交谈。简单寒暄后,赵白鱼拜别康王府。

赵白鱼一走,霍惊堂自大堂后厅走出,听十王爷感叹:“是个可怜的好孩子,我们这些年的忽视倒是对不住他了。子鹓啊,要不你跟陛下说说退婚的事,就别为难人了。”

霍惊堂往赵白鱼方才坐过的椅子坐下,垮着扶手说:“真想照顾赵白鱼,不如赶紧想办法救他恩师。”

“对。”康王:“不过这件事牵扯太大了,你要怎么交代?”

霍惊堂无奈:“如实交代,但是由我来交代,陈师道必死无疑。”

康王细细思索,捋了把胡子点头说道:“的确。陈师道不死,他就是清白的,刘氏撒谎污蔑三朝元老,又是东宫出来的,于太子名声到底有碍。如实交代,陛下出于储君、皇族颜面名声考量,怕是要让陈师道吞下冤屈。”

霍惊堂:“所以不能由我来说。”

康王一惊:“你真要救陈师道?”

霍惊堂:“君子一诺。”

康王不满:“你想清楚了,一个陈师道抵得过未来储君的名声?皇子互相倾轧,不惜污蔑为我大景培养数百学子的三朝元老,传出去能好听?”

霍惊堂:“一个为残害手足不惜污蔑朝臣的储君,有拥戴追随的必要吗?”

康王语塞,诚然当他得知真相时,也深感心寒,打心底里认为太子不配为人君,只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君王在登基前都手染鲜血、脚踩白骨,相对来说,东宫所为倒不足为奇。

“储君变换,难免引来恐慌,朝堂变动,不利于眼下时局的稳定。”

“陛下比您更清楚怎么做,不会轻易更换储君,但是有些蠹虫需要清理,需以雷霆手段镇杀。朝堂百官百态,陛下一清二楚,是不是由我来交代案子,只会决定陈师道的生死,不会动摇最终的结果。”

霍惊堂闭上眼拨弄佛珠,意味深长:“我所做所行皆是顺势而为。”

***

郑有被抓进大理寺,秦王深为惶恐,郑楚之登门造访,询问他和郑有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秦王支支吾吾,好歹说清他和郑有勾结江南主考官祸乱江南考场一事。

郑楚之心惊胆战,难以置信:“如此行径,你们做了几年?”

秦王断断续续:“三年……那是因为虚耗太大,舅舅和外公的冀州军每个季度就要烧掉百万两白银,宫中中馈、平时往来随礼、赏赐……事事都要花钱,光是俸禄和郑有名下的商铺酒楼怎么供得起?”

郑楚之怒极攻心:“所以你就能碰科举?!你知不知道这跟典官鬻爵没有区别?这是砍头的大罪!”

秦王方寸大乱:“本王难道不知道?舅舅伸手要钱的时候就没想过本王从哪里拿钱?要怪就怪父皇偏心,刑部交给太子,京都府府尹的位置也给太子,连盐铁司都有太子的门人!谁都知道盐铁司随便哪个位子坐一坐就富得流油!可是本王的门人怎么也插不进去?是本王无能吗?不,是父皇插了手!”

元狩帝需要权衡朝堂势力,一边给皇贵妃和秦王不衰的荣宠,一边限制秦王的势力发展,归根结底还是防范他们郑国公府。在掌控全国财权之一的盐铁司安插太子门人,既是因为太子外家司马氏乃清贵世家,也是培养太子的势力,更是借此监视、扼制太子势力壮大。

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把朝堂权术玩得炉火纯青。

郑楚之再怎么怒气不争,也没法挽回颓势:“只能牺牲郑有了。”

秦王:“您是说?”

“断尾求生。”郑楚之狠辣道:“郑有的母亲和弟弟还在定州老家,只要他认罪,我会好好照顾他们。至于您,须比临安郡王快一步,先去宫门口负荆请罪,就说治下不严,自请降爵、罚俸。陛下是不会杀你,所以你需要给自己找台阶。”

秦王不甘心降爵,可他没办法,眼下是唯一一条生路。

同样一句话,郑楚之对宫里的皇贵妃复述了一遍,不过牺牲的对象从郑有换成秦王霍昭烨。牺牲自家儿子,皇贵妃自是不肯,但郑楚之把局势掰碎了揉开说。

秦王插手江南考场收受贿赂的作为已经触犯元狩帝底线,严重点说,便是动摇大景根基。元狩帝忍不了,更要给朝中百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绝不能是‘治下不严’、‘罚俸降爵’那么简单的惩罚。

连带皇贵妃本人和郑国公府都会受连累,但是由他们主动大义灭亲,看在抵抗突厥还需冀州军的考量上,陛下不会动郑国公府,还能保住秦王的命。

“最多褫夺爵位,圈禁宗正寺。没了秦王,您还有六皇子。六皇子聪明绝顶,才德双全,于军中礼贤下士,谦和礼让,颇受爱戴。既有大将之风,又不缺王者气度。待六皇子……有朝一日,再亲自接秦王出宗正寺,恢复爵位,也能全一番兄弟之情。”

皇贵妃育有二子一女,除了排行老三的秦王,还有比秦王小了四岁的六皇子,三年前随郑国公征战突厥,还未有封号,也未出宫建府。

“贵妃娘娘,还请您亲去文德殿大义灭亲,并主动交出后宫中馈。”

***

寅时,有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赵府最无人问津的院子里,一豆烛火点燃于纱窗前。

赵白鱼惊醒,第一时间看向睡在外间的砚冰,听他呼声阵阵便知性命无虞,转而看向来人。一身夜行衣遮住面容,描出挺拔瘦高的身形,足足比赵白鱼高出一个头。束着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琉璃色眼睛,下半张脸则被黑布遮住。

他点亮烛火后,坐在靠窗的位置,翘着腿,左手把玩着宫里出来的牙牌,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赵白鱼。

“赵白鱼。”

“阁下是?”

“我是谁不重要,想救陈师道吗?”

“自然。”

“拿着。”黑衣人将牙牌抛过去,赵白鱼迅速接住。“半个时辰后,到宫门口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

第14章

寅时三刻。

文德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太监、宫女和禁军各司其职,大气不敢喘一口。三刻钟之前,皇贵妃领着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而来,跪在门外请罪。被召进殿内,不知皇贵妃说了什么,元狩帝陡然暴怒,令禁军拖出皇贵妃的贴身太监将其活活打死于殿外。

此时,秦王连夜入宫,跪在文德殿殿外,无论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如何问,都只说:“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旁人不明所以,大太监联想之前东宫受袭便也猜出一二,心想这对母子真有趣,一前一后来请罪。

“王爷,您先起来,别折煞奴婢了。”大太监讨饶。

秦王固执说道:“除非父皇见我,否则本王长跪不起。”

大太监无奈:“您先等等,奴婢这就禀告陛下。”

秦王:“劳烦公公。”

大太监进殿禀告详情,只见元狩帝满脸寒霜,冷哼道:“你们母子倒是乖觉,串通一气,前脚跟后脚一起来逼朕!”

皇贵妃伏地磕头,泪眼婆娑:“请陛下明鉴,臣妾爱子心切,一心望子成才,实在不知烨儿背着臣妾竟敢倒行逆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臣妾辗转难眠,痛心之余,也曾想过替烨儿遮瞒罪行,再劝他走正道,但臣妾是陛下的妻子,还是陛下的臣子,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我祖辈戎马一生,效忠朝廷,三代清名,岂能因一己之私毁大景百年根基?”

“俗话说儿女皆是债,烨儿犯下大错,我这当娘的,也有管教不当的罪。臣妾自请辞皇贵妃之位,不堪执掌中馈,交还金印玺绶,但求陛下饶烨儿一命。”

元狩帝目光森寒,冰冷地打量跪伏于地的女人,久久不言。

皇贵妃心中惴惴,鬓角处沁出冷汗。

殿内一片死寂,半晌后,元狩帝甩袖斥道:“叫那忤逆子进来!”

大太监连忙传唤:“宣秦王——”

秦王入得殿内,立即跪地大喊:“儿臣有罪!”

话音未落,余光扫到皇贵妃的身影,不由疑惑三更半夜的,母妃怎么也在文德殿?难道父皇早一步知道真相,正问罪母妃?

秦王越揣测越心惊,便听头顶传来元狩帝冷漠的声音:“说说看,你哪来的罪?”

秦王连忙磕头说:“儿臣治下不严,听信谗言,讦忤兄弟——”

“秦王朋党比周,营私舞弊,谋害东宫,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不顾大景基业,难堪大任,不配为皇子王孙,请陛下降罪!”

秦王按舅舅郑楚之教的意思照罪行最小的一项来负荆请罪,只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最信任敬重的母妃打断,好半晌才明白皇贵妃话里的意思,心中震撼茫然,久久不能回神。

他知道母妃是大义灭亲——可被牺牲的人为什么是他?他营私舞弊,插手江南考场,大肆敛财难道不是为了母妃、为了郑国公府吗?他争皇位,处处与太子作对,难道不是母妃希望他坐上那个位置吗?

母妃和外公、舅舅们最看重的皇子,不是他吗?

元狩帝沉声问:“老三,你母妃所说是否属实?”

秦王看着皇贵妃,慢慢低下头,不再呼天抢地地做戏:“母妃所言,句句属实。”

他终于想起七.八岁之前,母妃并不喜欢他,因他是寤生,害母妃差点难产而亡。比起他,母妃更喜欢顺产且聪颖的六弟。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赵钰铮教他如何博得父皇喜爱,才能得母妃青睐,恐怕没有这些年的母慈子孝。

见他主动认错,早已动了杀心却不希望留下弑子恶名的元狩帝脸色稍霁:“行刺东宫一事,朕知你意在刘氏。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动过其他心思?”

“儿臣不敢!儿臣在那之前已经和太子、赵三郎、赵四郎等人约在郊外击鞠,清楚太子不在东宫。儿臣虽浑,也不敢残杀兄弟……”

说及此,秦王哽咽。

元狩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内心如何自然看不出,面上做出一副感怀的神情,说起秦王幼时抱诚守真,入孝出悌,他便也格外疼惜,谁料人心易变,敌不过权势迷眼。

言语中满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失望,失望中藏着曾经的期许、疼爱,令秦王心生悔意,不住呢喃‘儿臣知错’。

元狩帝背过身说道:“自去宗正寺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儿臣领命。”

***

寅时六刻,天蒙蒙亮,宫城之外满是朝臣座驾,百官或下马、或下轿步行入内,是为京都府大内一奇景。

而在宫城正门之外的南街鼓司门口有一面巍峨大鼓,便是可将冤情诉之天子的登闻鼓。

黑衣人说:“陈师道清白,则刘氏诟谇谣诼,刘氏出自东宫,恐会连累东宫声誉,所以没有人会站出来证明陈师道清白。陈师道和刘氏都是这起案子里微不足道的小卒,除非由你去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治家不严,惨礉少恩,只给下人少量月薪,以至下人收受奸人贿赂,攘助奸人入府偷窃科举考题。”

言尽于此,聪明如赵白鱼瞬间领悟,回头打量黑衣人片刻,向后退三步,拱手鞠躬行大礼:“多谢郡王相助!”

霍惊堂不大意外,食指勾住黑布块往下拉,只露出微弯的、淡色的一点点唇角:“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

赵白鱼:“您说状告五郎恩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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