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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倒计时 第30节

翻开前面的卷宗,赵白鱼重新浏览:“江阳县知名的大盗王国志在六月底混进扬州府江阳县捕役队伍,负责县里巡逻治安等公务,但是监守自盗,利用公职在身多次偷盗,七月中旬巡逻夜市时悄悄离队,潜入一户殷实人家偷盗被发现,愤而屠人满门,扬长而去。惨案震惊扬州府,百姓舆情不断,促使江阳县快速破案,月底就抓到大盗王国志。审问过程,王国志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因此被判死刑,案件呈至扬州知府、淮南安抚使,均无异议,至大理寺和刑部复审,仍然维持原判死刑。”

砚冰:“本人对罪行供认不讳,而且多道程序机关走下来,还是维持原判,说明案件没有大问题。”

赵白鱼:“不一定。一般来说,如果案件清晰明了,人犯、动机、受害者一清二楚,没有旁的疑点,从县到府、省复核这个环节时,不会有人专门跑到县里去调查。”

砚冰:“但依照惯例,判处死刑的人犯得押送至府、省,知府、淮南提刑使或安抚使必须亲自审问,而审问结果都写在卷宗里,人犯王国志供词不变,看不出有问题。”

赵白鱼:“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仅是当地知名大盗,还一口气屠人满门,你当是民间游侠话本里的主人公?”

砚冰:“总不可能每个复审环节都有人对王国志屈打成招吧?如果不是被屈打成招,谁傻到主动承认杀人?”

“不懂了吧,这叫宰白鸭。”赵白鱼冷笑了声,“走,去牢房问问。”

到了牢房发现王国志已经被推送到刑场准备斩首,赵白鱼急忙赶往刑场,路上遇到霍惊堂,将来龙去脉简单说完便被霍惊堂拽上骏马。

赵白鱼:“闹市纵马容易发生踩踏。”

霍惊堂:“我熟悉去刑场的路。”言罢甩动缰绳,骏马撒开四蹄,穿梭人少的民巷,但是到刑场必须过一条闹市街。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霍惊堂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仰,发出尖锐的嘶鸣,吓得路人慌忙逃蹿。

“下马。”

骏马交给街边的摊贩看管,霍惊堂拉起赵白鱼的手腕就迅速钻进人群,像条滑不溜秋的鱼,衣袂翻飞,行人只觉眼前一花,有风掠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搂着赵白鱼的腰穿过密集的人群。

此时刑场。

四周围满观刑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刑场上共有五名死囚犯,身后站着行刑官,再前面则是监斩官。

时辰到,监斩官一声‘斩’如令下,行刑官抽出死囚犯后背的亡命牌,高举砍刀,正要落下时,中间一个身形瘦小的死囚犯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冤枉!冤枉!我不是王国志,我是江都人士邓汶安!”

人群瞬间躁动,不约而同伸长脖子看向刑场。

监斩官心惊,看向左右,左右亦面面相觑。

片刻后左右对监斩官说:“死囚犯行刑前都喊冤枉,都说他不是死囚,可这些死囚犯的案子经县、府、省,经大理寺和刑部多道机关程序审核,真有冤情早就被驳回翻案了。”

监斩官一想也是,便呵斥:“愣着做什么?快行刑!”

瘦小的死囚犯喊破喉咙:“王国志——!你答应会救我,我才替你顶罪,你说话不算数!我是江都人士邓汶安,杀人大盗是王国志——”

监斩官怒目圆瞪:“斩!”

行刑官的砍刀反射出刺眼的阳光,围观百姓议论声逐渐沸腾,监斩官莫名心慌,而在人头即将落地之际,忽有人喊:“刀下留人!”

监斩官怒拍长桌:“何人敢闹刑场!”

“京都府少尹赵白鱼!”赵白鱼走出,霍惊堂跟在他身后。“王国志一案疑点重重,还需驳回再审。”

监斩官:“可有大理寺或刑部复审公文?”

赵白鱼:“没有。”

监斩官勃然大怒:“没有公文,凭你区区七品怎敢驳回两堂审核后的判决?”他从座位走下来,指着赵白鱼的鼻子骂:“你身为京都府少尹,处理过不少刑讼之事,知道刑事办案章程,怎么敢知法犯法?如果我没记错,刑部将死囚押至京都府大牢,连批过的卷宗一并送去,你身为少尹,应该看过卷宗,也批过红,你也审核过,你也觉得没问题,才有今天的刑场死囚!”

赵白鱼自知理亏:“我当时没发现问题,现在发现问题,所以及时补救。”

监斩官:“死刑案件慎之重之,你说错就错?你自信你比刑部、大理寺更懂怎么断案,怎么处理狱讼?”

赵白鱼:“下官自然不如大人断案如神,但大景律明确规定如果人犯在刑场时喊冤枉,监斩官必须暂停死刑,将案件发还重审。刚才您也听到‘王国志’喊冤,还请大人定夺!”

监斩官脸色不好看,他是刑部郎中,是案件主要的复审人。

其实案子平反,他顶多落个办事不察的名声,但案子主审江阳县县令、复审扬州知府恐怕难辞其咎,淮南安抚使安怀德也会被牵连,而他曾是安怀德旧部,需给几分薄面。

刑部郎中悻悻然:“将王国志押下,择日重审。”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突如其来的男声插入,本就烦躁的刑部郎中更是被直接点燃怒火:“谁!出来说说,你以何身份,以何名目指点本官断案?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别怪本官判你寻衅滋事!”

“本王就凭是非曲直,理当辩白的心,指点你何郎中断案,够不够格?”

刑部郎中打眼一望,瞧见赵白鱼身后走出没戴面具的男人,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再通过眼前这张没戴面具的俊美面孔对比记忆中的脸,终于确信发言者是临安郡王。

“下官见过郡王殿下。”刑部郎中慌忙下跪。

霍惊堂似笑非笑:“本王陪小郎出使公务,你该行刑的行刑,该复审的复审,我碰巧一整天都有空,也曾担任大理寺卿,或可从旁指点一二。”

刑部郎中面色惨白:“下官不胜荣幸。”

***

刑部大堂。

刑部郎中位正座,左边是霍惊堂和赵白鱼,中间则跪着自称邓汶安的瘦弱少年。

啪!惊堂木一拍,刑部郎中严厉叱问:“邓汶安,为什么初审复审,从江阳县到京都刑部大堂,你始终咬口承认你就是屠人满门的王国志,直到上刑场才喊冤?”

邓汶安哭诉他是王国志的家仆,王国志杀人事发,严刑逼迫他假冒‘王国志’去县衙认罪,还保证会救他出牢狱,而江阳县县令听说抓到凶手便查也不查就令他画押认罪,到了扬州知府、淮南安抚使那儿复审,也是一样查也不查,直到他被押赴刑场才发现被欺骗,因此喊冤求救。

赵白鱼在霍惊堂耳边说:“这叫宰白鸭。有钱有势的人犯案就抓贫苦无权的百姓,威逼利诱他们顶罪。用了宰白鸭的法子的人,基本上下打点好,‘白鸭’人头落地,案子了结,真相如何没人在乎,这邓汶安还算幸运,要不是科场舞弊兴了大狱,地方人犯一并押进京都,恰好被你我看见,怕是有刑场喊冤的大景律在前,有六月飞雪,也没人会替他伸冤。”

替人顶罪,自古以来便有。

有人是稀里糊涂被抓去顶罪,还有人是父母为了钱将子女卖出去顶罪。

若是刑场喊冤,不幸连监斩官也被收买,下场是被堵嘴砍头,幸运点遇到清官或可得到伸冤回家,但是因买卖黄了而失利的父母、乡里,和当地县官都会迁怒埋怨他贪生怕死。

这是官官相护的旧时代里最常见的黑暗。

霍惊堂知道官场黑暗,却不知底下小官竟敢枉顾国法,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他习惯官场的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为官者越是尔虞我诈说明越谨慎,对皇权和国法有基本的敬畏心,但眼前这被‘宰白鸭’的邓汶安瘦弱无力、下盘虚浮,根本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杀死一家五口人!

从七品县官到五品知府、二品大员,再到京都府内一众京官,竟没一个看出问题吗?

恰恰相反,他们明知是冤案,只是不愿多生事端,或碍于官场同僚的关系不想替一个平民百姓出头,或被银钱收买,或急于结案立功……理由千万个,就是没有一个记得他们当官的本职是为民请命!

霍惊堂忽地笑了声,眼底有喷薄而出的怒气:“到了京都府也敢藐视国法,看来草菅人命之风在地方省尤为盛行,疆臣蔑视朝廷之心,越发骄纵了。”

赵白鱼心一惊,回望霍惊堂,见他拨弄佛珠,眼底覆盖凛冽杀机,霎时明白邓汶安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县官渎职,草菅人命,往大了说却是藐视国法、藐视朝廷。

疆臣之心,无存敬畏。

***

文德殿。

元狩帝和康王正下棋,面对被围攻的棋局仍气定神闲,在康王心喜赢面时,忽然出手,一击毙命。

康王端详棋局,越觉敬佩:“玄机重重,十面埋伏,陛下却能绝处逢生,绝地翻盘,我自愧弗如。”

元狩帝朗声大笑:“棋局如朝局,我下了二十几年,唯一明白的道理就是无论发生多紧急的情况都要稳坐钓鱼台,因为天不绝人,天不绝朕!”

康王觉察出他话中意有所指:“陛下是为解决淮南赈灾款筹集一事而高兴?”

元狩帝:“是其一。”

康王:“还有其二?”

元狩帝看了眼身旁的大太监,后者当即走出为康王绘声绘色地描述扬州府江阳县邓汶安的冤案,经刑场那么一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过不了多久怕是要传遍大江南北。

康王:“经手邓汶安冤案的人有江阳县县令、扬州知府和安怀德,还有刑部,既有太子的人,又刚好发生在令我们头疼的淮南,这不正是一把刺进淮南、劈开太子党的利刃?!”

“没错!”元狩帝笑眯眯地说:“京都新任知府把‘部费’捅出来,解了淮南赈灾银的燃眉之急,也踢了把太子党,而眼下这桩冤案又可以作为刺进淮南腹地的利刃,只要运用得当,或可连根拔起。”

“可是,选谁去当执刀人?”康王迟疑:“朝廷眼下无人可用,年轻的太莽撞,经验不够丰富,也不够奸猾,斗不过安怀德那帮人。资历够的,又太奸猾,太懂人情世故,两边不敢得罪,恐怕到最后只查出个和稀泥的结果。”

元狩帝:“谁说无人可用?”

康王:“陛下心里有人选?”

“谁最先发现冤案就让谁去处理!”

康王思索一下,瞬间了然:“赵白鱼?!”接着犹豫道:“他才十九,论资历、论才智怕是都不够格,陛下为什么中意他?是因为子鹓?”

提到霍惊堂,元狩帝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些:“论身份,赵白鱼是临安郡王妃,是当今宰执之子,论资历、才智和心性,他有三年狱讼经验,敢于御前救恩师,又推动宵禁开放,还把太子、老五、冯春山和三司使这帮官场打滚着过来的,统统算计个遍,不选他选谁?”

闻言,康王惊诧不已,原来三司部费被裁销竟是赵白鱼算计?五品到三品大员都被算计进去,反而全身而退,完美隐身?

他这侄媳妇竟有如此才智?

康王吞吞吐吐:“论起最佳执刀人,子鹓或许更合适。如果淮南处理得当,他更能得民心,也能顺势在那儿培养几个自己人。让赵白鱼去……可能直接吸引淮南那边的仇恨,不能保证自身安全——”

“子鹓有其他事做!”元狩帝不悦,警告康王:“赵白鱼就是最好的执刀人!如果赵白鱼顺利解决淮南,便是他有宰相之才的证明。还有你,你少把你那些不好的嗜好教给子鹓,把他教坏了!”

康王噤声,明白元狩帝是欣赏赵白鱼有能臣之相,但是更不满他郡王妃的身份。

至于他那些不良嗜好,离开文德殿的康王耸肩,不纳小妾,后宅清静,不逛青楼楚馆只出入戏楼,是洁身自好,哪里不好了?

正想着,前头有一宦官等在路边,听到脚步声回头清俊一笑:“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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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文中的案子灵感来源于清朝冤案,王树汶案,就是大盗监守自盗,威逼利诱家里的烧火仆人顶罪,到刑场才喊冤。案子里有坚持是非曲直的清官,也有为私人好恶坚持杀烧火仆人(讨厌文官)的武官,还有害怕被追究的官,以及同党门生旧部……本来很简单的案子,一目了然,结果愣是被各有私心的官硬生生拖了五年才解决,王树汶虽然被释放,但真正的大盗到最后也没有被抓。

顺便也查了很多古代冤案,包括杨乃武和小白菜案,从小听说这个案子,但最近才知道,是真的好冤啊,就那种很无力的感觉,官,出于嫉妒、冤枉你,出于私心,知道你有冤屈但我看不惯你的作风就要你死,出于怕被追究,死也要你死,出于这个官跟我有点关系所以我帮着他冤死你……最后还是当时的国际社会都注意这桩案子,才最终洗白冤屈,但也被关了三年,各种酷刑受了个遍。

【杨乃武和小白菜案,其实也可以看九品芝麻官,九品芝麻官戚秦氏冤案有点像小白菜案,都是那种白被强行说成黑,官官相护,官场黑暗】

第27章

“上谕, 朕闻民间有冤情,百姓舆情不止, 民怨沸腾, 亦知京都府少尹克勤克俭,事必躬亲,是第一个发现并主动站出来揭发冤情的人,特遣为淮南省抚谕使, 以扬朝廷天恩、按察官吏、体访民情为责, 下淮南查清扬州江阳县‘宰白鸭’一案, 特赐你赵白鱼尚方宝剑一柄, 准许便宜行事。”

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站在临安郡王府的大堂中央,谄笑着扶起赵白鱼:“您快起来吧, 小赵大人。”

而后看向没起来的霍惊堂, 笑得更谄媚:“小郡王,您也赶紧起来,陛下托奴婢问您近来身体可好,饭否?胃口如何?”

霍惊堂起身,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懒洋洋地睨了眼大太监:“都还行。”

大太监:“您没点什么想対陛下说?”

霍惊堂:“您帮我回话,身体可好?饭否?胃口如何?”

敷衍得让人没法交差, 大太监心里一阵为难无奈,却也不敢再强行提要求, 要换作太子或随便哪位皇子,压根不需要他提醒就一个个恨不得剖肝挖心表达他们対陛下的孺慕之情,除了临安小郡王这位打娘胎出来就是个混世魔王。

别说是孺慕之情, 让他在陛下跟前露个真情点的好脸都难。

霍惊堂这边走不通,大太监将目标转向旁边欣赏尚方宝剑的赵白鱼, 凑上前说道:“戏班子里常有人唱钦差大人下江南体察民情,为民请命,小赵大人您这次也当了回‘钦差’!”

抚谕使虽无品无阶,但代天巡狩,连一品大员见了也得跪,是戏文和电视剧里常说的八府巡按、钦差大人。

赵白鱼透出担忧:“下官此前不过七品,虽说管了三年的讼狱之事,可论起资历、才能统统不及朝中大臣,陛下怎么偏偏挑中我去淮南当这个钦差?我、我一出衙门口,连京都府哪个哪个官都认不清,到了淮南还不是两眼一抹黑,这怎么查呀?我要是辜负陛下圣眷,我自己都想负荆请罪——都知您跟随陛下多年,能否向下官透露一二,陛下怎么就选中我去淮南查邓汶安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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