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第85节
“想去宝华寺蹭他们一月一次的素斋宴,如果你不来,我一个人没意思。”
“我明天带那群刺头到郊外绕几座山跑到日落,时间充足。”
二人的影子被光影拉得很长,投射于宫道上,渐行渐远。
***
初冬,天气转凉。
河道漕船减少,赵白鱼在漕运衙门里看账本,在府里苦读的砚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五郎,纪、纪夫人求见!”
赵白鱼:“哪个纪夫人?纪知府的夫人?”
砚冰重重点头。
赵白鱼连忙起身:“她不是随纪大人到江西赴任了?”离开前叮嘱刘都监做好今日衙门事务,便随砚冰赶回郡王府。
“纪知府被下了大狱,准备押送回京都,纪夫人来找您救命!”
“怎么回事?”
“我具体也不知道,好像是贪污。”
赵白鱼清楚纪兴邦为人,何况此前有他特意提醒,应该不会出事才对,难道着了道,掉进套里了?
不浪费时间瞎揣度,赵白鱼紧赶慢赶回郡王府,在偏厅里见到满脸风尘和憔悴的纪夫人,后者一见到他立即扑过来跪倒在他脚前。
“小赵大人,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赵白鱼扶起人:“快起来说话。砚冰,倒点温水来,叫人准备点膳食。嫂子,您莫慌,且和我仔细说说。”
纪夫人顾不得赵白鱼的这份熨帖,着急忙慌地说:“我家老爷被人告发贪污五十万两白银,证据确凿,没法抵赖,财产宅邸一并没收,家眷跟着遭难,我是官差来查抄时恰好到邻府的寺庙里进香才逃过一劫,一路北上找到您这儿,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我们老爷。”
“贪污五十万是死罪!但我知道纪大人行事公正严明,担任京都知府时便尽忠尽责,不曾收受贿赂,不曾贪过一分一厘。我不相信一年不到,纪大人就变了性。”赵白鱼挑着好词夸纪兴邦,安抚六神无主的纪夫人,“你且说说,可是有人陷害?”
纪夫人泫然欲泣,老爷出事至今,仿佛雷霆骤降,实在猝不及防,遍寻老爷旧交却无人相助,她甚至找到娘家人帮忙,可是连娘家人都骂老爷糊涂,压根不相信老爷无辜,唯有老爷昔日旧部赵白鱼始终相信他无辜。
“是江西商帮设下来的陷阱!”纪夫人咬牙切齿:“老爷当这转运使也管些漕运,上任没多久,当地商帮就来结交。老爷想安安稳稳度过三年任期,怕与商人来往过密落下口实,一再拒绝商帮相邀,职责所在而堵了一个码头的商船,得罪江西商帮。老爷知道当地商帮势大,已经足够小心,叮嘱我们绝对不能收受任何馈赠,哪怕是一块布、一桶油,都必须拒绝!”
“如此,怎会中计?”
“百密一疏,那群人无孔不入!你也知道老爷喜好字画,尤其喜欢练字,当地一个学儒送来拜帖,说是以文会友、以字相交。见了面,直夸老爷字画形神具备,堪比当世大家,忝脸要求老爷写十副字送他。不到半个月再次登门,说他手里的十副字都以千金的价格卖出去,将千金奉上,又求老爷再写字。”
赵白鱼皱眉,不是他说,纪大人那手字写得怎么样,他心里没数吗?
纪夫人苦笑:“他字写得怎么样,心里哪能没数?可是推字的人是当地学儒,买字的人不知道写字的人是谁,也不来求人办事,其间没有利益可寻便一掷千金,除了真心欣赏他的字,哪还有别的原因?身在局中,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到得最后,洛阳纸贵,一字千金!”
“一个字千两白银?”
“是千两黄金!”纪夫人塌下肩膀:“不到半年便多了五十万两,商帮找上门要他大开漕运之门。可是不知何故,他去了趟公主府,回来开始交代后事。我云里雾里,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知道他拒绝江西商帮的要求,没过多久就有人举报老爷以卖字为由收受贿赂。”
听完全程,赵白鱼了然,纪大人还是掉进套里了。
地方商帮势大就比地方官还更像一个土皇帝,纪大人不给脸,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让纪大人下马,换个听话的上来。
前世无聊躺在病床上看完一部上下五千年的古代史,里头关于行贿受贿的文章可大有来头。
行贿受贿方式拢共算来有四种,一为雅贿,二为商贿,三为盗,四为霸,也可将其中的‘贿’字变为‘贪’字,而后两者属于早期朝代,以权势贪污,没太多技术含量。
比如前淮南漕司司马骄利用职权藏匿良田、好田大肆搜刮百姓土地税,贪墨大量税收,便是盗贪的一种。
至于雅贿便是借文玩字画等物进行贿赂贪污,也可借此陷害清官良吏,让他们不得不被迫同流合污。
纪大人便是掉进‘雅贿’的陷阱里,这招术若是放到贪污成性的大清便算不得高明,但在此时,随手一招就能除掉不合流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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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前章评论里提到的字,我都记下来慢慢考虑了,比心。
盗贪:不是所有官任何时候都有人求人办事,主动给钱,只能从别的地方贪污,比如改账本私吞税收,地方省地方县乱立税收名目搜刮百姓油水都属于盗贪。
典型是明朝户部侍郎勾结他人私吞几个府的赋税,还在地方省收什么口食税、神佛税等等,我百度换算了一下,大概是贪了两千两百万两白银。
我佩服的是这位是在朱元璋时期贪的,这个案子,朱元璋直接杀了上万人。
霸贪:典型的是汉朝梁冀、明朝严嵩,这属于无法无天的贪,权势滔天借来揽钱。梁冀向富商‘借’五千万,有来无回,富商识趣奉上三千万,梁冀不爽,借口抄富商家,私吞他家财一亿七千万。
严嵩就都知道啦,私吞庄田,大贪特贪。
其中有些贿赂手法,到现在还有人用,写到的时候说一说,很有意思的。
第61章
赵白鱼:“您有地方落脚吗?”
纪夫人:“我们家在京都还有一处宅落能落脚。”
赵白鱼点点头, 思虑片刻说道:“贪污五十万……数目略大,不好操作, 一般不会到抄家灭族的地步, 顶多罢官流放。大人家眷一并押送回京都这点不太寻常,或许是有人暗箱操作,我先找门路疏通疏通。”
纪夫人福身一拜:“多谢大人相助!”
赵白鱼扶起她:“我尽力而为。”
送走纪夫人,赵白鱼开始寻找能帮得上忙的人。
两江无人, 没法了解案件详情, 但案子在刑部, 大牢里有相熟的狱卒, 可以寻机通融进牢里亲自询问纪大人。
但是官职被罢,锒铛入狱还押还刑部一般都是认证物证齐全, 很难翻案。
何况纪大人的确收了钱, 属于主观,无人胁迫,很难辩证他是被陷害。
掌握的信息太少,兀自揣度是分析不出结果的,于是赵白鱼动身去刑部见纪大人。
***
文德殿。
殿内充斥龙涎香的浓郁味道,元狩帝半阖双眼,仿佛神游天外, 直到大太监说赵伯雍此刻就在殿外等候,这才回过神, 叫人进来。
赵伯雍一进来,塌上的元狩帝摆摆手说道:“不用行礼,过来朕这边。坐。”
赵伯雍恭谨地坐在元狩帝对面, 看向小茶几陷入死局的黑白棋局。
“可有生路?”
赵伯雍看了几息,抬手挪动一颗白棋, 整个棋盘瞬间活过来:“陛下请看。”
元狩帝睁眼瞧了下,笑了声:“承玠的棋艺未退步,二十年如一日。”
赵伯雍:“不及陛下棋势如煌煌正道。”
元狩帝:“知道朕唤你前来是为什么事吗?”
赵伯雍:“臣不知。”
元狩帝:“四郎今年参加秋闱可中榜了?”
赵伯雍:“承陛下恩典,四郎侥幸中榜。”
元狩帝:“赵卿三元及第,自然是虎父无犬子,与朕无干,倒不必拍这马屁。说来朕和你岁数相差不大,几个子女的岁数也是相同,自幼玩在一块儿,有竹马之谊,未来必是君臣相得。”
赵伯雍:“陛下谬赞,臣不奢求几个孩子出将入相,平平安安就行。”
元狩帝:“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朴实的愿望皆如是,不过望子成龙也是寻常愿望。赵卿家的五个儿郎都出色,没一个是纨绔子弟,满京都的人都羡慕赵卿教子有方……说来大郎、三郎都在禁军任职,四郎参加科举,连二郎也在盐铁司任职——朕记得二郎外放出京也有两年了?”
赵伯雍:“两年零三个月,任江西盐铁判官。”
元狩帝:“政绩出色,朕还想着等明年任期到了就把二郎调回三司,以后留京做事,也能解一解你们夫妻的思子之情。”
赵伯雍赶紧下塌,拱手说道:“臣谢陛下恩典。”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我二十年君臣情分,这点恩典朕还给不得了?”元狩帝言罢,叹气:“朕这皇帝不好做啊。太后寿诞刚结束就病了一场,太医说是忧思过多,她老人家从前不容易,过得如履薄冰,而今到这把年纪了,朕还不能让她高兴……如果彩衣娱亲能让太后老人家高兴,朕不介意学学老莱子也扮回丑,可朕知道太后的心病不在这大内。”
顿了片刻,元狩帝看向赵伯雍:“赵卿可知太后的心病?”
赵伯雍不疾不徐:“臣不是太后肚里蛔虫,更不敢妄自揣测天家想法。臣不知。”
元狩帝的脸色猛地沉下来,不过一会儿立刻变回平静的模样:“朕知道你最安守本分。母子之情,藕断丝连,天道人伦,从来如是,朕亦不敢违。”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不过君与臣并非天下寻常父母,亦是天下百姓的父母。父母爱子之心是私情,君臣爱民之心是大公,私情不可越过大公大义,便是微臣心中的君臣之道。”
打乱棋盘,重新摆出棋局,元狩帝再无他话,而赵伯雍便也安静地望着复杂的棋局显露端倪。
殿内气氛安静而紧绷,大太监完全不敢靠近,不远处的宫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口。
半晌后,元狩帝朗声一笑打破沉寂:“承玠为臣忠义,刚正不阿,朕岂不知?朕也是心有忧虑,因这江西漕司转运使一职接连两任是朕亲自指定的人去担任,朕对他们都是信赖有加,然而不过短短三四年便接连倒了两任,还都是贪污的罪名!前有陈之州,后有纪兴邦,你说江西漕司是不是风水不好,才让上任的人接二连三出事?”
赵伯雍:“两江一向是赋税重地,尤其江西沟通海运和内陆漕运,江西漕司职权也和漕运纠缠不清,身处金山银山。人在黄白堆里,意志不坚定者难免堕落。”
“所以朕十分为难。朕已经不知道该信任哪个大臣,更怕好好的肱骨大臣折在江西这地方。朕后来仔细想过,江西商帮漕运古来有之,怕是当地各方势力都已扎根,彼此抱团。这一抱团、一结党就容易滋生腐败,新官上任,初来乍到,难以打进当地各个根深蒂固的势力,要么被排挤,要么融入,跟着一起腐败——”
元狩帝抬眼盯着赵伯雍:“朕便想着,就在两江官员里挑个青年才俊兼任漕司使,赵卿觉得如何?”
赵伯雍:“陛下自有定夺,臣听令行事。”
元狩帝:“赵卿心中有无人选?”
赵伯雍:“臣对两江官场不太熟悉,只听闻袁州知府、吉州知府近几年政绩斐然,是可用之臣。”
元狩帝:“的确是良吏,只是算不得能臣,怕撼不动两江。”将一颗黑子下在局眼,破了此局,他挥一挥手说道:“罢了,朕再斟酌斟酌。你回去吧。”
赵伯雍起身拱手便退出。
元狩帝等人一走立刻叫来大太监:“你去刑部大牢见见纪兴邦,问清贪污受贿的来龙去脉,回来一五一十说清。”
大太监:“老奴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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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赵白鱼带着酒菜进来陪纪兴邦聊天,狱卒为他争来两炷香的时间。
“从我被诬告到下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人证物证确凿,直接定罪。不瞒你说,我此前谳狱经验丰富,一听供证就知道我翻不了案。我知道你心软重义,必会救我,但是不必白费心思,如果还顾念旧部情分,请帮我安顿好我的家人。”
赵白鱼按住纪兴邦的双手不让他下跪,坦荡地望着他说道:“大人既然知道我的品性,便该知道我绝无坐视不管的道理。”
纪兴邦感激涕零:“只是这案子太难了。”
赵白鱼:“还请纪大人从头说起。”
虽然纪夫人说了缘由,但是不如纪兴邦清楚。
纪兴邦颔首,将他掉进陷阱的全过程复述一遍:“……等我回神,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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