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21节
“嗯,你交了没?”
老头从兜里摸出一包烟,自己叼了一根,又递了一根给红姐。
“交了交了,早交了。你又不看转账记录!”
红姐“啧”了一声,从裁缝桌后起身接过烟,“多谢啦。也就能从你这儿尝尝好烟味道了。”
“要抽就多拿几根。”
老头听他这样说,也不介意,直接将剩下的一包烟都扔了过去,自个儿埋头抄表。
“抽两根得了。”红姐并不贪多,只从烟盒里又多抽出来一根别在而后,“多了就尝不出好味了。”
“诶?红姐,齐叔,你俩在门口干嘛呢?”
郑海川早上的工作提前结束,这会儿提前买了些菜回家,正准备上楼做中午饭。
“抽烟呢,”红姐撅了撅涂着红唇的嘴,问青年,“大川也来一根?”
“不了不了,我不会抽。”郑海川拎着蔬菜口袋的手摆了摆。
“抽一抽就学会了嘛。”红姐今天心情不错,乐得逗郑海川,又从烟盒里颠出一根烟要往郑海川嘴里塞,“你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就知道这烟的好处了。”
“吸一口,”红姐眯起眼,脸上岁月的痕迹模糊在吐出的烟圈中,“快活似神仙。”
郑海川却避如蛇蝎,三下五除二地跨上了二楼。
只余下傻憨憨的话留给红姐听:“我不学!抽烟太贵了,我没钱!”
第27章 吕老师
郑海川看到房东齐叔,才想起自己差不多也该交房租了。
说起来,郑海川当初能找到这处便宜的房子也算是运气好。他初来乍到,工作都是靠亲哥以前的工友引荐,住的地方更是两眼一抹黑。而恰好有一位工友大哥家里生了二胎,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了,才将这处大小价位都合适的房子转租给了郑海川。
据那位工友大哥说,房东老头姓齐,人挺怪。
明明是个有整栋楼租金收的包租公了,还不在家享福,人没见个闲,竟然成天出去跑出租车。
不过尽管齐老头看着凶也不爱说话,但人还是挺厚道不错的。好几年都不涨一次房租,偶尔迟一些交租子,他也不会催。
就图这一点,郑海川就尊尊敬敬地叫房东一声齐叔了。
在鹏城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能让他从腰包里少掏出几分钱的,在郑海川心中都是大好人!
而郑海川本身也是自觉的人,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恨不得还上十分。所以租住的这半年里,他还真没怎么拖欠过房租。生活费什么的,他都是先把租金扣下来之后,再紧巴巴盘算着过的。
今天在楼下提前遇上齐叔了,郑海川回家头一件事便是揣上银行卡,打算下午上班前先去银行把房租给齐叔转过去。
其实现在各种网络支付什么已经十分方便了,很多人都习惯直接线上缴费转账。但郑海川总觉得钱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或者放银行里最稳妥,平日里兜里也会随时揣着现金零钱。
说他被害妄想症也好,说他小家子气也罢,反正郑海川就是觉得兜里有钱,才不心慌!
后来祁聿蹭试图纠正郑海川这种多此一举而且麻烦无用的小农思想。
郑海川乖乖听取教育,但听后坚决不改,还是习惯每日往裤兜里揣零钱。
祁聿尝试几番无果之后,干脆去银行特地兑了几千零钱,就放在玄关鞋柜的抽屉里。
——要揣就揣吧,至少干净点。
当下的郑海川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不用太过操心钱的事。
他正将从菜市场精打细算买回来的食材清理干净,简单地炒了个小炒肉。
炒完肉菜后,锅也不用洗,就着肉味儿下干辣椒和菜心,几分钟炝炒的素菜便出锅了。
家里的小不点郑嘉禾早上被郑海川送到了楼上邻居吕君那儿,郑海川回家后并没有立刻上楼接人,此时将饭菜做好了,才用一个小菜篮装着吃食上楼敲门。
咚咚咚。
“吕老师?小禾苗儿?”
等了一会儿,隔音不算太好的铁门里就传出了啪哒哒轻快的小脚步声。
“幺爸!”
门打开一条缝,然后郑海川就感觉自个两只腿被小不点给扑住了。
“哎哎,慢点慢点,幺爸手上还端了东西的!”
郑海川抗住了自家小侄儿的撞击,双手高举饭碗,冲屋内的吕君憨笑着打招呼:“吕老师,中午好啊!”
“我做了点饭,下午小禾苗儿还要麻烦你照顾,中午就一起随便吃点吧?”
吕君从书桌旁站起身,有些不高兴:“大川,你别这样。每次来都还送饭,我下次都不敢接手小禾苗了。”
“哎呀吕老师!你说得这是啥话!”
郑海川一边冲小侄儿挤眉弄眼示意他接饭端进去,一边作揖:“您不收钱照顾小禾苗儿,我才是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那个!您要是连这点便宜的饭菜都不接受,我以后哪还好意思把小禾苗儿送上来?”
要不怎么说郑嘉禾和郑海川是亲叔侄呢?
郑嘉禾见幺爸给自己使眼色,立刻踮起脚接过了郑海川手里的小菜篮,哒哒地趿着小拖鞋拎进了吕家客厅。
一盘,两盘,篓子里的热菜全都被一双小手整齐地摆在了桌上。
“吕老师?”
“吕老师?”
一大一小,全都都眼巴巴望着吕君,在等他的点头首肯。
吕君见状,又好笑又无奈。
最终他还是招招手,让郑海川进门:“话都让你说了,事也让你做了,我能说什么?”
他也不是真生气,事已至此也只好接受郑海川的好意,招呼他道,“坐吧,我冰箱里也还有点剩菜,我拿微波炉打一下,一起将就吃。”
“欸!好!”郑海川目的达到,这才乐呵呵地走进吕家,弯腰抱起自家小侄儿。
“今早做什么啦?”他刮了刮郑嘉禾的小鼻头。
“吕老师教我……画画!”郑嘉禾牵着郑海川的手来到被当成书桌的矮几旁,举起了一张涂满颜色的纸。
“哇!我们禾苗儿真棒!”
郑海川虽然没看懂郑嘉禾画的是什么,但还是闭眼夸。
“小禾苗挺聪明的,很多东西一教就会。”
吕君将微波炉拧开,扭头和郑海川这个家长说,“我之前已经教过他拼音,和一些简单的汉字了,这几次考校他都还能默写出来。”
“但大川,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老师,小禾苗还是应该去学校接受系统的教育。”
这整栋楼的人都叫吕君“吕老师”,但其实也只是一种尊称——大家都知道吕君跟学校里的老师没有半点关系。
吕君以前是个工人。
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十几岁辍学出来打工后,在工厂里干了快二十年。
他粘过鞋底,拧过螺丝,轧过孔,填充过鸭绒。只不过除了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流水线工人以外,他还喜欢读书,喜欢文学,喜欢念诗。
当同在一条产线上的同事下班后约酒唱K去网吧时,吕君最常做的,是窝在六人一间的出租屋里,一个人抄下喜欢的文字。
一字一句,将复杂的文字拆解成他装填过的零件——
螺帽、铁丝、胶水、和包装袋。
他会在每个早起的清晨,或是呼声挣天的夜晚,睁着眼,拙涩而执拗地把脑海里的偏旁和字句拧紧。
反反复复,直到拼凑成他心中想说的画面。
后来同住的工友们有的跳槽去了另一条流水线,有的继续在车间里成为了曾经讨厌的领班。而吕君,因为不停地写,不停的投稿,终于运气好地收获了几份奖项和得以短暂度日的稿酬。
他鼓起勇气辞了职,租下了只剩他一个人的出租屋,全职当起了一名作家。
只是在现今这个社会,空有理想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因此吕君大部分时间是靠给别人代笔来赚取房租和生活费。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他才有余力放空自己,将内心真正的所想付诸笔端。
也正是因此,他平日里都一个人宅居在出租屋内的,也才有时间关照一下邻居家的小朋友。
“吕老师,我知道的。”
饭菜都已上桌,早已熟识的邻居间也没什么客套,郑海川边夹菜边点头,“我最近都在打听附近的学校哩。”
他低头瞅了眼乖乖埋头吃饭的小侄儿,也没避着郑嘉禾,“转年禾苗儿就要五岁了,我……我想着是他直接念小学。您也知道我这情况,现在插班去幼儿园,只有找私立的……我们确实没那个经济能力。”
吕君点点头,有些疼爱地摸了摸一旁郑嘉禾的小脑瓜,“好。那我现在就先给他打一打基础,争取之后小禾苗念小学跟得上。”
“谢谢,谢谢吕老师了!”郑海川连声道谢。
“你也别抱多大希望,”吕君自嘲道,“我水平也不怎么样,都是野路子,只能随便教一教。”
“哈哈,那就够好的啦!”郑海川十分容易满足,“吕老师你放心,我知道好歹的。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嘛!我当年做厨子学徒,同样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做菜还有的好吃有的下不去口呢!”
郑海川道,“小禾苗现在本来就还小,学成什么样都不碍事的。”
听到自家小叔这话,郑嘉禾却从饭碗里抬起脑袋。
“我会好好学的!”
他瘦瘦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认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考大学,养爷爷、爸爸和幺爸!”
“哎哟!”
郑海川和吕君都被小豆丁的豪言壮语逗笑了。
吕君知道一点郑嘉禾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往小朋友的伤口上提,反而开起了郑海川的玩笑。
他对着郑嘉禾逗弄道:“只养幺爸?那以后你幺爸找了幺妈,你要一起养吗?”
小豆丁眼睛眨了眨,“……养吧?”
郑嘉禾扭头又瞧了眼自家小叔,嘟囔道,“幺爸吃这么多,该找个能养他的。”
“嘿,你这小崽子!”
郑海川可是听见了,毫不客气地揪了一把小侄儿没多少肉的脸颊:“我吃再多也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你!”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多吃点!长胖点!”
“唔……嗯!”
郑嘉禾连忙往嘴里塞满了饭菜,鼓着腮帮躲开了幺爸捏他的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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