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23节
更令明远隐约感到心惊的是:从蔡京详细询问史尚的过程来看,蔡京对“火器”也非常感兴趣。
军器监南方作坊有严格的保密制度,吴坚等人从不涉足杭州主城,唯一两个能时常出入军器监的,就是他明远和沈括。
因此蔡京不大可能猜到火器开发的具体进展——他甚至不知道军器监南方作坊的存在。
但是,蔡京仅仅从史尚等人与海寇作战时的具体过程,就意识到了“火器”在这方面能发挥的巨大作用。
明远不得不感叹——果然笨蛋是做不了顶级奸臣的。
没几日,明远果然从苏轼那里听说,蔡京与杭州知州陈襄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准予在钱塘至明州一线扩充水军,护卫航道。
蔡京能够邀请到陈襄为他背书,大约因为陈襄与蔡京是同乡的缘故,但也不得不说,蔡京在官场上确实圆滑,无论对方是新党还是旧党,蔡京都能投其所好,予以结交。
*
汴京城,崇政殿内。
官家赵顼站在御桌跟前,望着火炮与火铳的图纸,满脸都是兴奋。
果然,擅长火器的工匠搭配擅长机械的文臣,一起合作,效果便是不凡。沈括奉命前往两浙路不久,军器监南方作坊便交出了这样漂亮的答卷。
赵顼一旦想起是他将沈括派去杭州的,心里就感到万分得意。
天子对面的则是当朝宰执。副相王珪察言观色,赶紧上前恭贺赵顼:“恭喜官家,我大宋除床子弩、神臂弓之外,又多一项神兵利器。”
王安石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心中默想刚才沈括与吴坚禀报的详情。
军器监南方作坊发明了火铳,可以由士兵单人手持发火,射程超过了三百步,在三百步外也有一定的杀伤力。
这就已经完胜床子弩与神臂弓了。神臂弓日常被大宋官军吹得神乎其神,但是实际有效射程也只是二百四十步。
这种火器,既能攻,也能守,妥妥的神兵利器啊!
只可惜……造价还是略贵。
一柄火铳的造价乃是神臂弓的三倍,这还未加上火铳所用铅子的造价。
“走,摆驾南御苑,朕要亲眼看看这火铳的使用。”
赵顼急切地开口。
一直守在官家身边的石得一连声应下,就要去安排。
王安石在这边出神,然而今日旧党斗士,老臣文彦博也在崇政殿内。
“不可!”
文彦博上前一步,就先拦住了赵顼这冒失皇帝前往南御苑的举动。
“启禀陛下,此火铳从未在御前演示过,如何能甫一进京,就劳陛下亲临演示?”
赵顼“嗯”了一声,虽然脸色略有不虞,但还是缓缓坐了回去。
但凡演练火器,都有风险,不如令士卒们试练,揣摩出战阵上的用途,再呈至御前也不迟。
文彦博见自己的劝谏管用,心中一喜。
他言辞犀利地追问王安石:“敢问介甫相公,这火铳造价几何,适才从铳管中发出的铅弹,造价几何?”
王安石默然——
文彦博也是聪明人,知道抓着火铳最大的弱点打击。
当然,文彦博并不知道此刻官家赵顼心中正在想:好的东西……当然贵了。
“我皇宋各处每年的军费开销已有数千万贯之巨。而此物又从未上过战场,实际功效如何又从何得知?一旦贸然大量出产,却又于军事无益,此便是白白抛费国帑,便该由谁人为此事担责?”
这时,忽然有个念头从王安石心中浮现。
他果断转身,向站在上首的官家躬身,道:“日前杭州知州陈襄与钱塘县尉蔡京联合上书,请求组建水军以抵御日益猖獗之海寇。两人的奏疏上明确写明,远距离火器有利海船之间的作战对敌。”
这一招出的让文彦博有点晕:因为杭州知州陈襄是个旧党,而蔡京是王安石女婿的亲哥哥。文彦博一时闹不清王安石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这项提议。
“既然军器监南方作坊就在杭州,何不先让钱塘县先训练水军,以试验这些火器是否能真正适用于实战?”
第212章 千万贯
“明郎君, 又见面了!”
在明远上船时,友好地将手伸来的年轻人,笑容友善, 眼神单纯, 不是别人, 正是去年明远在钱塘江边观潮时施以援手,没让明远被潮水卷入钱塘江的那位钱塘县的年轻校尉——林乐生。
明远也伸出手,任由对方用力一提,将自己轻轻巧巧地带过船舷,落在甲板上。
“上次就猜到您是我们县尉的好朋友,今日一见, 果然如此。”
林乐生看起来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家伙,竟然这样推断明远与蔡京的关系。
而蔡京此刻也正站在甲板的另一头, 他身穿绿色官袍, 戴着垂脚幞头,身材颀长,站在一众校尉水兵之中也毫不逊色, 竟似比别人还能略高出一头。
蔡京见到明远也上了船, 只是远远地点头致意, 接着便继续向他麾下的将校水兵们部署,安排今次演练的任务。
此刻明远正与蔡京一起,在一驾小型的福船上。
福船风帆鼓起,正缓缓驶出杭州港。
官家准许杭州府兴建水军的消息, 很快就传到了地方上。
得到消息的海商们自然是一片欢腾。
本地商人自是有钱的出钱, 有力的出力。就连用来保养船只的船坞, 最近也全都腾出来, 让杭州府的水军修缮船只。
而明远身为军器监的“顾问”, 也有义务观察火器在水战时的实践,因此蔡京特意将他邀了来。
明远据此估计蔡京此刻已经非常清楚他在军器监的“角色”了。但此人城府很深,对待明远的态度没有半点变化。
只是明远稍许感到蔡京与他稍微多了一点“距离感”,至少在这福船上,蔡京没有亲自来招呼明远,而是让救过明远一次的林乐生相陪,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明远有“官方背景”之后的反应。
“这条福船,似乎比常见的略小。”
明远的心思全在别处,便漫不经心地随口评论。
“明郎君,此言差矣,这不是福船,而是一条海沧船!”
林乐生听见明远随口将这船称为“福船”,忍不住笑着纠正。
“海沧船?”
明远见这种船的形制与福船一模一样,只是规模略小些,吃水也有七八尺深,便以为是“小号”的福船。此刻听林乐生纠正,忍不住来了兴趣。
“是的,海沧船。明郎君,这海沧船规模比福船小;福船势力雄大,在水上便于冲犁①,但是行动要靠风帆。我们有两条福船,是专门来造饭和补给,也储了足量的淡水。”
“但是海沧船风小亦可以行动①,所以临战时主要由海沧船来对敌。”
原来如此,原来蔡京专为他的水师选择了规模较小的船只作为战舰。
“您再到这边来看——”
林乐生将明远引至另一面船舷一侧,指点他看。
“那些小船便叫做‘开浪船’①,更小,吃水只有三四尺,最多可以载三五十人,那些便是用来哨探和水上剿匪时保卫进攻的战船了。”
明远望去,只见钱塘江宽阔的一眼望不到边的江面上,大约有十多条比海沧船更小的船只正一字排开,摆开了阵势。
这时蔡京距离他不远,明远听见蔡京语气淡淡地在询问:“所有的船只都就位了吗?”
与林乐生服色相同的一名校尉大声应是,一丝不苟地将蔡京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并给予肯定的答复。
蔡京颔首,陡然拔高了音量道:“传我的号令到每一条战船上,各人严阵以待,海寇来袭,你我皆肩负报国守土、护卫民船之责,不可稍有松懈。”
蔡京的话马上就被一名嗓门极大的小校重复了一遍,声音在江面上远远地送了出去。
远处十几条小船上,各自有士兵向大船这边挥手致意,表示蔡京的号令都已被收到。
随即蔡京紧绷的脸色放缓了,笑着补了一句:“再告诉大伙儿,若是这次演练没有出岔子,上岸了立时就有犒赏!”
消息同样被送出去,远处各条战船上的气氛又有不同。
隔得这老远,连明远也能感到似乎士气又高涨了些。
蔡京虽然是个文官,训练水军也一样能够身先士卒,恩威并施——这的确是令明远感到佩服的地方。
明远正在胡思乱想,忽见宗泽从船舱里冒了个头出来。两人当场来了个面面相觑。
“怎么是你?”明远问。
宗泽冲明远一扬手中的书卷,道:“我是‘航海社’的社员啊!”
这少年手中的书卷明远在海事茶馆里见到过很多次,正是那本《航海书》。
明远眨眨眼睛:他实在是没想到,蔡京为了训练水师,竟然求到了航海社头上?
——确实挺懂得利用所有资源的。
“蔡县尉训练水师,向航海社提出,想让我们传授些方法,好让他麾下水师在大海里行船时,懂得如何用磁针指明方向,如何辨认水道,如何用星辰确定时间和方向……”
宗泽列举的这些,都是航海社已经总结出经验的项目。
“航海社觉得,这正是个学以致用的好机会,所以我就来了。”
宗泽笑嘻嘻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的缘故,明远越来越觉得宗泽这少年的笑容和种师中的越来越像。
“可是你……这点年纪……难道不怕晕船吗?”
明远这是起了护犊子的心思,觉得蔡京把“未成年人”征调到战船上使用,做得有点不够厚道。
宗泽笑着摇头:“明兄放心,我又不是种端孺!”
明远想想:也是……
谁知宗泽突然凑近了对明远小声说:“再说了,也是端孺拜托我来照看着您,看看那位蔡县尉会不会对您有什么不利!”
明远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红:果然那小鬼头什么都是知道的。
然而宗泽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下凑近了继续问:“您和蔡县尉有什么过节没有?”
明远还能怎么样——只能拨浪鼓式摇头否认呗。
他让宗泽尽量不要分心,在这海沧船上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
这时,演练已经开始。
蔡京组建的水军,所用的士卒大多都是两浙路本地人,更有不少是就住在这钱江两岸的“弄潮儿”,各个水性精熟。
但水性好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擅长水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