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88节
陈绎反应很快,片刻后就想明白了:“是因为你父常年在外?”
“是的……”
明远低低地应了一句。
开封府大堂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汴京百姓,还有些想要对此案做全城报道的记者和小编。众人听见这个答案,都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父母长期分居两地,身为子女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像明家这样的,一子一女,女儿留在家乡照顾生母,儿子在外奔走,追随老父——这样的安排似乎无可厚非。
陈绎转头看了看唐坰,似乎想要以眼神“建议”唐坰见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谁知唐坰嘿嘿冷笑,这位“汴京吵架王”似乎根本不在意陈绎和堂下百姓们刚刚得出的结论,反而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陈绎一向知道唐坰的反应比常人要慢上几拍,因此人前总是显示出一副强项而固执的样子。但他又不知唐坰是否还有“猛料”没报,重要的证据没展示。
为稳妥起见,陈绎传来长庆楼的大掌柜明巡来堂上,为明远作证。
明巡当即将他当年所知的旧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
末了他说:“远哥上京及到杭州,都是应二伯所要求。后来一听说二伯人在南方广州,他就又冒着坐海船的风险,千里迢迢去了广州……”
最终,明巡异常有力地做了一句总结:“要说我家远哥不孝——这不可能。”
世上像明巡这样的老实人很多,他们不会说什么花团锦簇的浮华言语,也不会用铺陈排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力量。
但是他们能做到将坚定的信念融入普通的话语。
所以明巡一开口,开封府堂上堂下便都明白了:不可能!明远不可能不孝顺。
这是非常了解明家家事的族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余地呢?
“哦——”
明巡话音一落,开封府堂下当即传来一片感叹。
汴京百姓在这一刻都选择了相信明远:这小郎君钱是多了点儿,可他也没做什么天怨人怒的大坏事儿,唐坰没必要死缠烂打,非要给人栽上这等罪名吧!
陈绎则转头看看唐坰。
他不想宣判,而是希望唐坰能见好就收,大家以后见面就都还是好同僚。
但唐坰此刻正仰着脸,站在开封府堂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在陈绎看来,唐坰这般模样,正代表他掌握了关键证据,手中握着“大杀~器”。
至于陈绎自己,其实心里也有一点不确定:哪里不对……确实有哪里不对!
陈绎原本只以为自己是认为明远钱财过多,深恐来路不正。可是他见到唐坰的眼光,顺着唐坰这等人才才该有的思路想了下去,才渐渐皱起眉头。
难道……竟是这个原因?
想明白了的陈绎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于是他颤抖着声音问明远:“明监司,你的财产……是否都记在自己名下?”
明远明确登记在自己名下的财产只有上百万贯,相较于他的总资产来说,根本不能算多。
但此刻他听陈绎问起,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赧然。
陈绎惊呆了。
唐坰得意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几乎就要狂笑出声了。
堂下百姓,包括明巡,都变了脸色。
明巡急急地问了一句:“远哥,你……”
似乎想要帮明远找个理由。
但违背律法的理由哪里那么好找?
按照宋律,父母在,子女不得分家,因此子女不得单独把家产计入自己名下。
因此世人很多时候会采取变通的做法,将自己名下的财产,记在妻子名下。在分家时妻子的财产不作为分家财产,从而避免被分给兄弟姐妹。
但是明远,父母俱在,他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论理,他所打理的一切财产,都应当是父亲明高义的财产,在明高义过世之前,他不得肖想。
谁能想到,明远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财产直接记在了自己名下。
因此,唐坰这时候跳出来说明远“不孝”,这一条控诉确实站得住脚。
第279章 全天下
唐坰诉明远将财产记在自己名下, 违背了宋律中“父母在子女不得分家”的律条,因而是不孝之人。这个指控一出,开封府堂上堂下一片哗然。
开封府尹陈绎也很吃惊。
陈绎还记得, 当年审唐坰诉明远案时, 就曾有人向他提过:明父是一位巨商, 只不过喜好衣锦夜行,将财产托名于他人名下——当时陈绎也只是笼统地认为:长庆楼、山阳炭厂等都是“明家”产业,从未认真计较过这些究竟记在何人名下的问题。
但陈绎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已有更多更大价值的产业被记在明远名下;他更加没有想到,唐坰竟然会抓住这一点痛打。
由于三年前唐坰第一次诉明远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陈绎理所当然地相信明远这一次也能够轻松应对。谁知道这一次,唐坰给出的, 竟是一个只要存在, 就不可能被驳倒的罪名。
这位开封府尹一挥手,命人呈上唐坰事先准备的证据。陈绎一瞧:好家伙,唐坰原本在诉状上根本没有详细写明的, 现在却把详细证据都列出来, 一桩桩产业,一门门生意, 无论是在开封府还是在杭州府,确实都是记在明远名下的。
陈绎抬起头,看向唐坰——唐坰正一脸的得意。
看样子,唐坰极其享受此刻开封府堂上躺下的“反转”氛围,喜欢看到人们连下巴都合不上的样子, 喜欢看到他们重新将审视的眼光转向曾经欣赏、信任的人, 眼光渐渐转冷……
唐坰以前在明远手中跌过大跟头, 而今日, 他选择了, 要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爬起来。
不知为何,陈绎觉得心中烦闷,不知是不是因为唐坰那张得意的面孔太找打,陈绎心里一阵冲动,竟然很想打他。
“明远,对于唐御史的指控,你做何解释?”
陈绎转头问明远。
只见明远苦笑着向陈绎拱拱手,道:“下官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没有可以解释的?
陈绎睁圆了双眼望着明远。
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这么聪明、这么俊秀,家教如此之好,待人如此有礼数……若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父母不敬不孝……这不可能啊?
于是陈绎自觉主动地帮明远找补,开封府尹拈着胡子问堂下站着的年轻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明远苦笑着点点头,道:“为家大人讳,下官实在是不能说。”
至于“讳”了什么,明远肯定是不能在开封府大堂上透露的。
而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脑补”理由,令开封府堂上堂下所有人都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极有创意地帮明远想象各种可能的理由:“会不会是……”
陈绎则力劝明远,至少要将这背后的理由透露给他这开封府尹知道。否则这案子就没办法公正地审理。
然而明远很坚定地拒绝了陈绎的要求:不行。
这时,开封府堂下的百姓们纷纷坚定了他们原先对明远的看法:“你瞧明官人,哪怕是自己承担罪责,也要为尊亲讳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孝?”
唐坰听到这里呆了呆,得意之色稍稍去了些,但他那张脸马上就又恢复了傲慢——大约是在想:只要能将这小郎君告倒,我唐坰这次就赢了,哪里还用得着管它背后什么隐情。
陈绎终于失去耐心,对明远道:“我容你再想一个晚上,若是你明日还是拿不出能够佐证你无罪的证据,本官便要按宋律宣判!”
开封府尹将手中的抚尺一拍,果断退堂。
唐坰得意洋洋地张了明远一眼,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
明远则独自一人站在堂上,陷入沉思。他双眼的眼神似乎在极远处汇聚,他似乎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
当晚,很多朋友前来明府慰问,或是想来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结果都吃了闭门羹。
明远表示自己想要一个人呆着,婉拒了朋友们见面的要求。
长庆楼上,生意照做,客流与往日相比丝毫没有稍减。而大掌柜明巡却没像往日那样待在柜台后,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边,呆呆地喝着闷酒。
临到打烊时,主厨万娘子过来,见到明巡这副样子,忍不住将手中一枚抹布直接往明巡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
明巡从沉思中惊醒,惊讶万分地抬头,望着这位多年来一直坚持蒙着面的主厨。
“告诉我:你郁闷,是因为你也想为明郎君辩护,但又不知道如何辩护。你无能为力,因此内心纠结!”
万娘子一向心性坚韧,此刻也是一样。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东家的信任。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那些契约……白纸黑字,都摆在那里,你叫我怎么想远哥?”
明巡一想起今天白天在开封府堂上的事,就烦恼无比。
“远哥,远哥……我亲眼见过他与伯母和十二娘在一起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不孝……”
谁知万娘子的眉眼就全缓和下来了,声音也转柔和:“那你心里就还是相信他的,知道他不可能是那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明巡点点头,伸出双手,表示困扰他的,是那种想要帮忙却根本插不上手的无力感。
万娘子顿时一伸手,将明巡面前桌上的抹布取走,脚步轻盈地一转身,道:“我只知道,明郎君还从未让人失望过。”
*
第二天,开封府堂前聚了不少叫卖《汴梁日报》的报童。
“《明郎庭审实录》,父母健在却将万贯家财尽数记于自己名下,明郎此人是大奸若忠,还是别有隐情?快来翻翻今日整版全景回放的《实录》啊!”
报童们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术,让满大街的人都对那《汴梁日报》极为好奇,甚至管不住自己伸向钱袋的手。
据说这日《汴梁日报》是加印了三成的,结果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卖完了。在此流连的京城百姓都说该报社该直接把印量翻上一番才对。
终于等到开封府开堂审案。得到消息赶来的百姓将大堂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站在最外面一排的恨不得踩上高跷,或者架起梯子,好让自己能得个最佳视野。
“审案了审案了!”
有人眼见,见到穿着官袍的开封府陈绎缓缓步出,坐在大堂正中一张长条官案跟前。明远与唐坰依旧对面站着。明远面沉如水,而唐坰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似乎准备随时接受这一场胜利了。
“明远,就像是昨日本官问你的,关于唐坰所诉之事,你可有愿为自己分说的?”
开封府堂下的汴京百姓纷纷屏住呼吸,想要听明远说什么。
却见明远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唉!”
“怎么会这样?”
百姓们议论纷纷。从昨日开始起,他们就一直在议论明远这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