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 第106节
“人说搬就搬。”
“去康宁城,连知会我一声也不知会。”
沈鸢忍着笑,示意知雪她们出去,这一众小姑娘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提着书拿着瓶瓶罐罐,逃得飞快。
沈鸢一面去收拾桌案上的笔墨,一面轻声说:“康宁城的事儿,你不是也知道了么?哪就非得特意跟你知会了。”
“再说,老在你这儿住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卫瓒说:“不是哪回事儿了?”
沈鸢说:“就是外头瞧着……”
话音未落,一扭身却让人压在案前,困在了双臂之间。
卫瓒说:“沈状元,你有点良心没有?”
沈鸢淡淡说:“我没良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小侯爷怎的今儿才认识我似的。”
卫瓒满脸愠色盯着他,竟有说不出的委屈来。
沈鸢让他看了半晌,似是想着了什么,却是轻轻一笑,将卫瓒撑在桌边的手握住了,半晌说:“我又不是要跟你生分了,你这样做什么?”
卫瓒眯着眼睛冷冷瞧他,心里已猜出这人多半有鬼,并不打算被这一点儿糖衣炮弹给哄了。
沈鸢果然得寸进尺,慢条斯理说:“今儿我送林大夫去给姨母瞧一瞧脉,跟姨母说了去康宁城的事情。”
卫瓒说:“她怎的说?同意了?”
沈鸢说:“姨母不大情愿放我去,我一说,她便一脸忧心忡忡,我若再往下说,只怕姨母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见了心里头难受。”
说着,却是耳尖微微有些粉了,指尖儿轻轻勾过他的手心,淡淡说:“卫惊寒,你帮我去哄一哄,我便想法子不搬出去了。”
卫瓒这会儿心里头才明白过来。
——原是在这儿等着他。
卫瓒反手将这人的手抓着了,盯着他道:“你要去康宁城,连个商量也不跟我打,却还要我给你劝着母亲。”
“沈折春,你未免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沈鸢便说:“怎么?”
卫瓒道:“我不去。”
沈鸢前世与康宁城的缘分,实在是来得太险,他至今都经常能梦见自己赶回康宁城,却只得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沈鸢,能梦见之后大雪之中,沈鸢已然冰冷的身躯。
卫瓒说:“别说我娘了,我也不情愿你去。”
沈鸢闻言,神色几分柔软了,却是淡淡说:“那又如何?难道我留在京中,等着你的消息不成?”
“见着你亲自去我父母守过的城,往后再见你如我父母祈愿我一般征战沙场。”
“待你回来,见着你便恨得牙根痒痒。”
卫瓒不说话。
沈鸢手中摆弄着一只狼毫,却是有意无意似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说:“你若要我留在京里也成。”
“只是卫惊寒,你只算一算,”
“如今京中有多少适婚的姑娘,上门儿说亲的有多少。我今日去的时候,听说姨母都快挑花了眼了。”
卫瓒却是面色一僵,半晌喉结上下挪动。
……他这时方觉出不对来。
沈鸢却继续说:“今儿还有人跟姨母说,如今正有郡主招赘,我若运气好,能让人看上做个郡马,怕不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连官路也能亨通。”
“你是知道我这人的,野心大,胃口大,一个状元是算不得什么的,到时候若是一个心志不坚……你真要我留在京城?”
沈鸢这厢话音未落,便让人封住了唇。
却是卫瓒喃喃说,我就不该教你这样猖狂。
沈鸢挑衅似的“嗯?”了一声。
那吻起初是柔情的。
后来吻得深了,沈鸢却是让人按在了桌案上,手腕扣着,舌尖一点儿残余的涩苦药味儿,让人尝尽了,只不由自主以膝夹着人,眼尾也渐渐染上了薄红。
狼毫“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也未能惊醒什么人。
只将唇舌纠缠的那一点滋味把玩得透了,吃得尽兴了。
卫瓒才起身,半晌匀了呼吸,垂首在他耳边喃喃:“好,我替你去跟母亲求情。”
那目光里含着几分狼似的凶狠。
“沈折春,你现在尽管嚣张。”
“只是待哪一日落到我手里了。”
“沈状元,你到时候可别哭就是了。”
沈鸢却半晌没起身,仰面捂着眼睛,听着那脚步声气势汹汹去了。
却是不经意间,泄露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
说不清,道不明。
第85章
康宁城之行一定,众多事宜便也跟着紧锣密鼓地排布起来,在离开京城的前几日,沈鸢和卫瓒都在忙着进行交接。
沈鸢在临行前,去了诏狱一次,兴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核对叶书喧一案了。
随着盛愔的尸骨以国礼落葬,旧事也渐渐传开来,昔日太子盛愔离京时,曾有百姓垂泪相送,如今听闻遭遇,便越发恨叶书喧恨得厉害。
沈鸢将自己与安王几次对话一一复述核对,按例应当再瞧叶书喧一眼,复核是否本人。
梁侍卫却是有些犹豫:“血气重,要不公子别看了。”
沈鸢笑说:“我怕什么血气,你叫卫惊寒带坏了么。”
他身子不好,一旦沾着刑求拷打之事,卫瓒便总叫他避着,如今倒好,连梁侍卫也叫他避着了。
梁侍卫这才想起,眼前几分文弱、眉目柔和的人,是能果决一箭射杀了辛三太子的人,这才笑了笑,说:“是我多虑了。”
沈鸢便隔着牢门瞧了一眼。
叶书喧血葫芦似的一个人,是去皮露肉还是血染红了皮肤,已分不清楚,连带着意识似乎也混沌了,眼底已无甚光彩。
他听闻嘉佑帝定的刑罚是凌迟,大祁已百年不曾有人光明正大经受此刑。
甚至连叶书喧的名字,都责令史官彻彻底底抹去,在太子盛愔的传书之中,都只以叶姓贼人、罪奴相称。
沈鸢听闻的时候,心里头便清楚,嘉佑帝应当是气愤难平,恨毒了此人,要以另一种方式,将这人彻彻底底从世间抹去。
叶书喧越是想要人见到他,越是不再有人能见到他。
沈鸢站在地牢门口的时候,听得那血红的人低声喃喃:“殿下,殿下。”
梁侍卫闻声面目冷淡,几分冷色说:“拷打得久了,便神志不清了,已这般念了好几天了。”
“也不知念给谁听。”
也许叶书喧早就知道,那唯一无论处境,无论身份,会认真地顾念着,看着他的人是谁。
才会在神智浑噩的那一刻呼喊那人。
可已没什么用了。
昔日他取代了盛愔时。他说人人想他,无人念我。
可在他取代了盛愔的那一刻,就注定再无人看到叶书喧了。
沈鸢看了他良久,垂下眼帘欲走。
却忽得听见那细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叶书喧问:“他的遗骨呢。”
沈鸢说:“已入葬了。”
盛愔的遗骨是在安王府的一件旧书房中找到的。
烧做了尘灰,封在白瓷坛中,静静搁置在那些书籍之后。
听皇宫旧人说,这间书房与昔年东宫书房一模一样,那些诗词经史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已许久不曾有人阅读,与那白瓷坛一起布满了尘埃。
尽管在太子盛愔年少时,也曾有人捧着它们,一页一页细细研读谈论。
东宫不曾寂寥,那些或幼稚、或激扬的话语,在树影摇曳时,一重重印在书页上。
后来这一切,都与那间书房一起,被封在了许久之前的时光。
叶书喧许久没说话,牢狱中有轻轻的呼吸声。
沈鸢慢慢自狱中走了出去。
梁侍卫面无悲悯之色,只淡淡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沈鸢出京那日,总觉着有些怏怏不乐,除了盛愔之事以外,独留侯夫人在京中,也总叫他觉着歉疚。
他虽铁了心要去康宁城。
可心知他与卫瓒走了,侯夫人也未免寂寥。
临行前便是越发踟躇,侯夫人捉着他的手,殷殷叮嘱路上的吃食保暖:“衣裳为你做了夏秋两季的,怕你穿得不舒服,都是从前用过的料子。鞋也令他们准备穿过几次的,省得行路时穿着不顺脚。”
“最后一车拉得都是药材,若路上哪儿不舒服,便叫林大夫尽早瞧一瞧,路上驿馆未必干净,小心吃坏了肠胃……”
沈鸢乖乖听了好一阵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待侯夫人都说过了,才轻声说:“是折春不懂事,叫姨母担心了。”
侯夫人摇了摇头,笑着说:“哪是你不懂事,也是瓒儿说得对,我总不能将你在家里束一辈子。”
“到了城里,记得给姨母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