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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5节

石亨是个恶汉,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点。

于谦在提到石亨的时候,对他的评价是:此人可用不可信。

之所以他没有背叛大明投靠瓦剌,是因为瓦剌人根本提供不了更高的背叛筹码。

他在大同做镇守,架空大同知府,甚至连大同总兵官、武进伯朱冕都给架空了。

将整个大同镇弄成了自己家一样。

为了建个宅子,动用了将近三万人的民夫,并且大肆敛财,过往商队要交税也就罢了,连土匪打劫都要给他交税。

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根本无法架空知府和勋戚出身、顶头上司总兵官,他的能力相当的出众。

一到大同,他就组织了三千人的军队,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城打劫。

打劫的目标非常的广泛,从商队到行脚商人,从流寇到马匪,从兀良哈到瓦剌,他谁都打劫,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不仅赚钱,他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对于流寇和马匪他秉持的理念是能招安就招安,不能招安就乖乖听话,可以在大同的地界打劫,但是只能打劫一点点。

但是绝对不可以杀人。

按照石亨的理解,行脚商和商队都是移动的提款机,一茬一茬的可以一直拿钱,杀了就没钱赚了。

不遵循他的规矩的马匪,一律物理意义上毁灭。

石亨逐渐站稳脚跟之后,开始不停的恢复洪武、永乐年间的军屯,这些军屯因为流寇、马匪、瓦剌人被废弃。

他弄到这些军屯之后,变成了他自己的田。

佣户就是他自己的军卒和军卒家属们,所以他的军队人越来越多。

但是石亨却按时交税,还是按着军屯十抽五的交皇粮,知府直接乐开了花。

知府被架空了,还开心?

知府交皇粮,也是有指标的,这些指标被不在册的石亨给交了,他就不用看着当地乡绅的脸色去摊派了。

知府不需要求着乡绅纳粮,说话那叫一个硬气,叉着腰对着乡绅就是一顿痛骂。

在知府的眼里,他是维护地方稳定、生财有道的治安官。

在总兵官眼里,他是忠诚而可靠、不断扩大队伍的部下。

在流匪们眼里,他是贪得无厌、一眼不合就掏大刀的恶鬼。

在百姓的眼里,他是代他们交租、还带着他们发财的大善人。

“罪将石亨,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石亨一进文华殿,离正厅还老远,就哐当的跪下行礼。

朱祁钰下了早朝之后,就准备见一下石亨,于谦大力推荐的人物,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石亨啊,你这消息很灵通吗?刚在奉天殿发生的事,你搁诏狱都知道了?”他听着石亨的称呼打趣了一句。

石亨俯在地上,大声的说道:“陛下答应了朝臣临危受命之后,京师人人欢呼雀跃,人人欢呼,声势之浩大,罪将在诏狱里都听到了。”

“狱卒们也在讨论,陛下登基,实乃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啊!”

好家伙,这连环的马屁就拍上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兴安去北镇抚司的诏狱提的石亨,他在大明皇帝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声。

“行了,把脚铐摘了吧,在牢里都不带,到了朕面前反而要带了?”朱祁钰十分无奈,这石亨怎么这么多心眼?

“谢陛下隆恩,臣定当铭记五内,为陛下牵马坠蹬。”石亨终于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他其实很怕很怕。

他在大同府是土皇帝,但是他面前的是真皇帝,而且这个郕王殿下,还是于谦一手扶上去的。

而且听说,郕王对于谦极为信任,几次彻夜长谈讨论国政。

而他和于谦算不上水火不容,只能说是你死我活。

镣铐是他的小试探,小心机罢了。

朱祁钰看着石亨混不吝的样子,确信的说道:“以后不用行跪礼,稽首礼即可,大同阳和口之战,罪责不在你,而是奸人透露了你的行踪。”

“哪个奸人害我?陛下告诉我,我去活剐了他!”石亨怒目圆瞪的喊道。

“朕替你杀了。”

“谢陛下隆恩。”

一个快问快答之后,朱祁钰愕然,石亨连他登基的消息都知道,大太监郭敬被斩首的消息,他能不知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要谢陛下隆恩,这就是朱祁钰对石亨的第一印象。

朱祁钰不再跟这厮耍嘴皮子,他直接问道:“也先南下在即,宣府杨王和大同刘安、参将郭登,收拢残兵,无力驰援,瓦剌必然南下,你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陛下,宣府大同两镇互为犄角,只要守将不擅开城门,自无陷落的可能,但是他们却无法出城作战。”

“收拢残兵,是混入奸细的最佳时刻,一旦将帅离城,两镇必陷。”

“那么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只要能够守住这三关,瓦剌断无可能进入关内。”

“陛下,臣愿领兵三千,可镇一关之地,若也先来犯,他若踏过我所在城关,必然是踩着我的尸体而过!”

朱祁钰看着堪舆图上的三关之地,不住的点头。

“你和于老师父的意见,完全一致。”他颇为感慨的说道。

石亨赶忙说道:“于老师父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坐镇京师,决胜于千里之外,真乃是人中…”

“停,说正事,你搁朕儿这拍马屁,于老师父又听不到。”朱祁钰打断了石亨的施法。

石亨看了半天的堪舆图,颇为无奈的说道:“陛下,末将刚才又看了看,这三个关隘,其实一个也守不住。”

“于老师父也是如此看法,说说你的想法。”朱祁钰一愣,这俩不对付的人,对于战事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石亨点了点山外九州确信的说道:“于老师父必然是认为:山外九州的流民入关,开关放百姓进来,瓦剌人夺取这三关易如反掌。”

“不开关,则相当于将山外九州拱手相让,民心丧则失地。”

“其实让臣来看,这开不开关,都一个样儿,这三关,一个都守不住。”

“瓦剌窥伺中原多年,连郭敬这类四朝老宦都为他贩卖禁物,这三个关隘,必然是奸细无数,里应外合,没有不破之理。”

石亨何人?大同军阀,他能不知道郭敬干的那些腌臜事吗?他知道的门清儿,所以对边戍,他和于谦的判断非常相似。

朱祁钰闭目良久,他之前和于谦谈过一次,希望可以把战场定在塞外,于谦否决了他的提议,甚至认为内三关都守不住,瓦剌必至京师。

“臣有守城十略,还请陛下过目,末将没什么本事,就是会打仗,于老师父虽然才智无双,但难免有遗漏之处,请陛下查阅。”石亨从囚服的袖子里,拿出了两本奏疏来,很长很长。

朱祁钰拿过了那两本奏疏,笑着说道:“朕看看你写了什么。”

第一本是具体的城防建议,的确是个查漏补缺,石亨常年在大同与瓦剌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本事门清儿,有很多针对性的招数。

第二本奏疏则是抓拿胡商,清查奸细,这也是石亨在大同的主要工作之一。

第二十二章 合理?合理个…

石亨是个猛将,于谦的可用不可信的评价,十分精髓。

一见面,石亨的心机就昭然若知,极尽谄媚之能,这一切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就连退出文华殿的时候,石亨一直拱着腰,退到了门槛的位置,才转身,直到走到了殿外,他才站直了身子。

朱祁钰一直眯着眼,看着石亨的这些动作,他并没有因为石亨如此的动作,就放弃对他的警惕,他更信任于谦的判断。

他与石亨的奏对时,于谦的一句话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安禄山起兵谋反之前,也十分的恭顺。

朱祁钰抻了抻身子,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兴安笑着说道:“乾清宫收拾停当了吗?”

“陛下,该回了,天色已晚。”兴安小心的提醒了朱祁钰一声。

嗯?

朱祁钰站起身来,满是疑惑的看着兴安,这前前后后十多天,兴安一直在打扫皇宫,到底打扫了个什么?

办事不利吗?

兴安面色犹豫,但依旧是摇了摇头,在前面引路,即便是天色已晚,但他还是出了午门,回到了郕王府。

朱祁钰正要好好问问兴安,皇宫到底何种情况时,成敬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陛下,于谦回京,在门外恭候,得知陛下回府,他就走了。”

“不是说要请进门吗?为何要让于老师父在门外恭候?”朱祁钰面色更加凝重,今天臣子们搞了一处劝进,连皇太后都拿出了懿旨,让他继位。

自己却住不了皇宫,于谦现在甚至连门都不入了?

这是何等的道理?

“于老师父执意等在门外,陛下出宫回府,他长舒了口气就走了。”成敬不解,他只能把于谦的反应说个明白和通透。

朱祁钰终于坐不住了,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危急,随着懿旨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但是自己身边的兴安和成敬二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于府!”朱祁钰站起身来,也顾不上休息,在杭贤和汪美麟的目光中,他骑着自己的马,带着兴安和几个锦衣卫就奔向了于谦府邸。

于谦的府邸很小,只是一个普通的院落,一间正方,一间厢房,显得极为的狭小。

朱祁钰来到门前时,于谦已经等在了门前,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于谦是大明的臣子,但不是他朱祁钰的臣子,这一点,朱祁钰还是心里有点数儿的。

他翻身下马,扶起了地上的于谦。

于谦虽然表明了自己不想多言的态度,但是朱祁钰迫切的想要搞明白,自己的危急到底在哪里。

于谦站起身来,看着朱祁钰略微有些焦急的面庞,才挥了挥自己的衣袖,请朱祁钰进了门。

“于老师父,何故至门前而不入?是朕哪里做的不好了吗?”朱祁钰俯首站在正厅,连坐都不想坐,等着于谦解释下今天所作所为。

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领着朱祁钰坐在了主位上,他一脸郑重的问道:“陛下以为,若是上皇回京,上皇和陛下,谁是君,谁是臣?”

朱祁钰看着于谦一脸严肃的模样,十分确信的说道:“朕继皇帝位,朕自然是皇帝!朕是君,他是臣!”

于谦默默的不说话,只是俯首,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朱祁钰拿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虽然有点烫,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他甩了甩袖子,离开了于家的正厅,点头说道:“朕走了,京师防务全仰来于老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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