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7节
石亨又重复了下自己的理由,他可不是胡说。
朱祁钰从袖子里掏出了第二份奏疏,继续说道:“吏科给事中单宇上奏,朝廷命将出师,而用太监监军,所以将权不专,反而受太监监军所制,遇有贼寇,战守无计,宜尽革之。”
“他以为应废除太监监军这种制度,二位以为如何?”
于谦摇了摇头,喝了口水,他嗤笑了一声:“这单宇之前还是在翰林院听备,这刚入仕途,有些不知轻重,胡言乱语,陛下莫要听他胡说,这事废不得。”
朱祁钰看向了石亨,石亨被下狱,是因为阳和口与瓦剌作战失利导致,而阳和口之战的失利,则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把他出兵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按理来说,石亨应该同意才对。
石亨认真思量了下,看了看于谦,摇头说道:“末将以为这事吧,废不得,有的时候,有些决定,将帅也有摸不准的时候。”
“而且将领领兵在外,有镇守太监在身边,自己也踏实不是?”
朱祁钰认真的想了想这个“摸不准”和“踏实”,也明白了一点太监监军的作用,在将领心中,更多的是一种与皇帝沟通的渠道。
“那这事就算了。”朱祁钰画了个红×,将奏疏放到了一旁。
他又拿出了几本奏疏,多数都是关于军事,于谦和石亨的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没有多少的分歧,处理国事倒是有条不紊。
直到傍晚红霞染满半边天的时候,朱祁钰终于摸出了一把手铳说道:“两位,随朕到校场试试?”
“这是何物?”于谦接过了那个手铳。
这个手铳是他之前在城门上送给朱祁钰的永乐造手铳,但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朱祁钰拿过了拿把手铳说道:“这是燧石夹,这边是火镰,按压扳机,燧石夹下压拉动引火药盖板,露出引火药。”
“夹着的燧石夹在火镰上摩擦,火星引燃引火药,这样一来,击发上就会简单很多。”
这是朱祁钰寻找了几个匠人做的新的燧发手铳,在永乐造手铳的基础上改造而成。
他说着就将燧发夹、扳机、火镰一整套卡在枪杆上的燧发装置,拿了下来,又装到了永乐造火铳上。
郕王府有个小院子,现在小院子上立着几个人形草垛。
火绳枪到燧发枪,减少了点燃引火药的步骤,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改进,却是提高了射击的速度。
不仅如此,因为不再需要左手点燃引火药,可以更平稳的去瞄准,永乐造手铳的命中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是朱祁钰这几天闷在家里,做出的小玩具。
石亨是一个将军,他用了很多次的火铳,对于军械,他更具有发言权。
朱祁钰并不了解军阵,也不了解自己的改装是否真的有用,所以请了石亨和于谦上门。
石亨试射了一发铅子之后,面色凝重的说道:“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末将还得再试试。”
石亨就这样用了两三把手铳不断的试着,试了近五十多发,他才放下了手铳,回到了凉亭之内。
“石将军以为如何?”朱祁钰有些期待的问道。
石亨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此物何来?”
“朕自己做的。”朱祁钰没有隐瞒,的确是他画的线稿,几个工匠做出来的玩意儿,因为结构太过于简单,锡匠们连开模都不愿给他开。
后来朱祁钰没办法,只好让兵仗局的太监们,用失蜡法做了五六个。
石亨和于谦相互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惊诧,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说道:“陛下,此物正是军中急需之物。”
朱祁钰却看向了于谦,石亨这厮实在是太爱拍马屁了,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于谦凝重的点了点头,他刚才也打了十余发铅子,深有感触。
引火药点燃并不是简单事,尤其是下雨天几乎不可能,而且因为要引火,瞄准时间大大缩短,命中率很低,但是现在,二十步内,几乎弹无虚发。
“此物在关键时刻,足以保军士一命,陛下。”于谦向来是有一说一,有用就是有用。
“那就好。”朱祁钰松了口气,让人拿上来另外一个卷纸筒,卷纸里包裹着火药和铅子。
他对燧发火铳有着强烈的信心,但是对这个卷纸筒就没什么信心了。
“这个底部有线,这处是活结,一拉这个活结,火药和铅子,一起滑落到了膛内。”
朱祁钰拿起了小的纸卷筒,对准火铳的枪口,火药滑落,朱祁钰用手一挤,头部包裹的铅子也掉进了膛内,他拿起了药匙,将铅子和火药按紧。
一次的填装就完成了。
于谦和石亨拿起了摆在盘子上的几个纸卷筒,开始认真打量,石亨则是迫不及待的开始填装。
于谦则是拆开了纸卷筒,一共两层,最外层是油纸,可以防潮,内层是普通的画纸,比较光滑。
“很方便啊,如果接战二十余步,手铳可填装两次!如果是用于长铳,则至少可填药三次以上!如此一来,如此一来!”石亨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校场前的桌子上。
上面摆放着大明军常用的边铳和手铳,他拿起了三个卷纸筒开始填装、发射、再次填装、发射,他在心里默默的计数,随后拿起了手铳,开始继续填装发射。
五声枪响之后,石亨手舞足蹈的回到了凉亭内,十分确信的说道:“好物!好物啊!陛下,此乃生民之功!好物!”
“大明将士得此神物,必感念陛下之恩德!太好了!”
朱祁钰看石亨的样子不像作假,又看向了于谦,于谦也是不住的点头,他的确是文进士,但是不代表他对军械不了解。
他也带兵打仗,这的确是好东西。
多一次的击发,就多一次的杀敌机会,乃是守战之利器。
战场上的大杀器。
第二十五章 登基后的一道考题
“陛下的这些改造,颇为奇妙,其实陛下有所不知,每战填装火药之寡众,都影响了火器的威力。”于谦颇为认真的思虑了一番。
他继续说道:“陛下,火药填的多了就容易炸膛,轻则手伤,重则目瞎,火药填装的少了,威力不足以穿过棉甲,所以,陛下这纸包火药,防潮耐用,还能定量,陛下,此乃生生造化之德。”
朱祁钰倒腾这个东西的时候,只是抱着减少填装火药步骤的想法,但是歪打正着,才知道此物真正的妙用,在这个定量二字之上。
在战场上,你还能够分毫不差的把握火药的重量吗?
石亨考虑到的是射速,但是于谦却考虑到的是定量二字。
于谦向来是这样的人,他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有理有据,而不是像石亨一样变着花样拍马屁。
“就是觉得火药携带不便,所以想了这么个主意。”朱祁钰不动声色,并没有因为几句夸奖而沾沾自喜。
“陛下,户部金老师父到了。”兴安在朱祁钰耳边小声的说道。
“有请。”
金濂走过了前廊,却发现引路的小厮将他引至前院,才看到了于谦和石亨都在凉亭,而且交谈甚欢。
金濂这个户部尚书,在做之前,他一直是刑部尚书,还带兵平叛,他看到了朱祁钰捣鼓出来的两个小玩意儿,也是颇为的惊喜。
南方多雨,将士们的火器到了南方反而还不如弓弩趁手,这两个小小的改动,却是保证了战力。
即便是雨中,这油纸包裹的火药,也不会受潮,而且还有火门的挡板,都是保证潮湿天气作战的条件。
“陛下之奇思,足可安邦定国。”金濂放下了手铳,他手痒打了几发,试验了下火铳的威力,颇为感慨。
“金尚书何事前来?”朱祁钰笑容满面的问道。
金濂看了看于谦和石亨,叹气的说道:“陛下,京中粮价非但没有降下去,甚至还在涨!”
朱祁钰一愣,随即坐直了身子,愣愣的问道:“通惠河不是通了吗?怎么粮价还在涨?”
“是的,陛下,这粮食倒是进了京,可是保证军士们使用,兵部不肯放粮平抑粮价。”金濂的意思很明显。
他是来告状的,于谦的手太长了。
京通两仓一千库,都归户部管理,但是眼下库都被于谦把持着,京中无粮可放,粮价怎么平抑?
朱祁钰的目光看向了于谦,这兵部已经管着兵了,为何还要管粮草?
这是要做甚?
谋反吗?
也不太像啊,自己叫他来,他就来了,不怕自己五百刀斧手,摔杯为号,当场击杀吗?
石亨立刻就不乐意,忿忿不平的说道:“你这老倌,净告污状,怎么就是我们兵部不放粮了?打仗不需要粮食吗?马上备操军和备倭军就进京了,粮食被你拿走了,这些军士们吃什么!”
“连吃的都没有,你指望他们卖命啊!”
金濂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厉声说道:“备倭军、备操军我你二十万,方今外御为急,兵食七升,即忘身赴难,一石百升,一天两万石,够不够?”
朱祁钰稍微算了算,一天两万,可以供给28万左右大军,食用一天。
“账目能这么算吗?带兵打仗这么简单,你怎么不去带兵啊?算盘一拿,就能打了?你以为你谁啊!”石亨立刻就有些不满的说道。
金濂丝毫没给石亨好脸色,继续说道:“带就带,谁怕谁!谁没带过兵吗?你在大同戍边,我还在福建平叛呢!”
金濂可不怕这种挤兑,他带过兵,才有这么大的胆气说这个。
朱祁钰刚打算说话,比如说让兵部先把军士用的粮取走,再把各库还给户部,但是他转念一想又不对,这样一来,兵部又管兵,又管粮。
这以后,京城这地界儿,谁说了算?
“于老师父?”朱祁钰看着于谦,他有些疑惑。
“陛下,京师粮价根由不在粮仓,臣让军士把持粮仓也是无奈之举,还请陛下明察。”于谦站起身来俯首说道。
“详细说说。”朱祁钰当然不信于谦打算造反。
于谦站着朗声说道:“金尚书,你心里也清楚,京中粮价飞涨,是军士们持仓导致的吗?”
“陛下,粮道未曾断绝,通惠河通了,即便是兵祸在即,可是河道依旧日夜繁忙,晨时开闸,万舸争流。”
“之前供应少了一成,可是粮价一直涨到了京师一成的人买不起的时候,才稳在了四两一石。”
“眼下供应多了,但是京中粮价非但没有平抑,反而疯涨,乃是有人囤货居奇。”
朱祁钰认真思虑了一番,有些疑惑的问道:“不对啊,供应少了一成,粮价从五钱涨到了四两,这是翻了八倍啊。”
一两等于十钱,五钱到四两,何止是一成的人买不起?
于谦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供应少了一成,商贾闻风而动,至少吃进了四成以上的粮食!”
“他们左手放钱,七进十三出,右手卡着粮食不卖,百姓去他们的钱庄借钱,又到他们的粮店买粮。”
“倒一倒手,就赚了百姓们的地,赚了百姓们的工坊,赚的还不够多吗?这些人要不是把手伸到了京师五百库,某怎么会派兵前往库房?”
朱祁钰眉头紧锁的听完了于谦的说法,放钱其实就是借贷,七进十三出就是借十两银子,钱庄只给七两,最后还钱还给钱庄十三两。
百姓们拿着借到的钱去买他们囤货居奇抬价的粮食,还要背负高额的利息。
朱祁钰面色不善的看着金濂,疑惑的问道:“可有此事?京师粮仓乃是重地,为何会有人把手伸到了京库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