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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08节

但是这个时候的胡濙,却是认真思夺,一言不发。

他不清楚,陛下到底是打算抓着这件事拿他开刀,还是说涉事不深,可宽宥。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臣收过倭银,不足一千两。”

朱祁钰点了点头,看着胡濙认真的说道:“是送到内承运库那些吗?”

胡濙听闻此话,长松一口气,陛下不是借着密州市舶司私市要他下课,而是想了解此事详情。

朱祁钰登基,大赦天下,这个大赦天下的用意,就是给一些人调整,新朝新气象,新朝雅政之后,依旧不收手,自然要重拳出击。

彼时朱祁镇带头发财,甚至让手下的大太监们,往塞外售卖火羽等物。

这样的风气之下,你让胡濙或者在朝的任何一个官员,独善其身?

并非人人都是于谦,连皇帝的万寿节都不带写贺表,送贺礼的。

朱祁钰并没有打算翻旧账,只是在问胡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礼部掌管船证勘合之务,这么大一个市舶司,就在密州建着,往来船舶每日百余艘,胡濙要说一点都不知道,明天胡濙就得致仕回家了。

胡濙十分认真的说道:“其实认真想想,这件事发端于永乐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归朝,俘虏了海盗陈祖义,携带诸国使臣至南京。”

“但是更带回来一船又一船的香料等物,这些香料和海外奇珍,颇受追捧。”

“驸马都尉王宁,就曾上书请求勋臣外戚参与海贸经营等事,可是未得勘合。”

“而后驸马都尉王宁坐事下狱,就是他私造海船,扬帆出海至倭国、朝鲜等地,贩售往来,被朝鲜王禀奏,才因此被太宗皇帝坐罪下狱。”

“王宁有二子,次子王贞庆,与会昌伯孙忠有旧,与刘溥,号称金阳十子,长于工诗,现在都在长洲诗社做笔正。”

胡濙大概简单的梳理了一下其中的关系。

朱祁钰愣了愣说道:“可是信国公汤和曾孙汤胤勣,所在的长洲诗社?”

陈循作为文渊阁大学士,点头说道:“陛下圣明,正是那个长洲诗社。”

朱祁钰对汤和有印象,因为汤和给当时在皇觉寺的朱元璋写信,让他一起来造元朝的反。

汤和的曾孙汤胤勣,把女儿嫁给了孙忠的孙子孙琏做继室。

这一下子全都串联起来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无外乎就是致富神话罢了。

一个个致富神话的背后,不就是这层层叠叠,理不顺、理不清楚的关系网吗?

一旦理清楚,其实就不难理解,他们在为谁摇旗助威。

金阳十子也好,凤阳诗社十四笔正也罢,他们依附于谁,就替谁说话。

食利者总是如此,紧密的联合在一起。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决定派出以天子缇骑,日夜兼程赶往密州,详细勘察密州市舶司私市之务,但是山东按察司佥事,也要定个能臣干吏。”

这个密州市舶司经营了十数年的时间了,利益庞大且难以切割。

而且事涉外戚,想要彻底查办清楚,绝非易事。

李宾言左看看右看看说道:“陛下,要不让臣去吧。”

王文一直说让李宾言出去历练历练,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李宾言看没人愿意得罪人,他只好站出来。

弹劾驸马都尉赵辉,陛下的姑老太爷,是他在年末的时候,捅的篓子,这篓子眼看着越捅越大,只好自己去了。

现在这个案子和京察的赵缙案掺和在一起,越来越复杂,水越来越深,自然得他去。

王文其实不太愿意让李宾言去,山东的水太深了,李宾言太直了,去了怕是出事,比如驿站失火、山贼强劫、不慎翻车、落水、水土不服等等原因。

于谦是从正统三年就以兵部右侍郎巡抚地方了,对于地方的事儿,于谦非常的熟悉。

于谦坐直了身子说道:“陛下,臣以为密州市舶司之事,并不难。”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私设密州市舶司,在上下贪腐的时候,不就是个私市吗?问题可大可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不过罚酒三杯。

但是既然闹到了廷议之上,这件事就算是上称了。

私设密州市舶司,想要查清楚并不是难事。

于谦继续说道:“但是山东的按察司已经糜烂不堪,李宾言出身谏台,到山东也可重新梳理山东按察司。”

“吏治先治风宪,陛下既然要抓风宪之事,李宾言正好过去试试。”

于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并且认为李宾言的自荐,也很有勇气,此次山东之行,主要是重建山东的按察司。

这按察司烂了,山东的吏治绝对好不了。

至于密州市舶司,怕是收到消息就开始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即便是没有也是惶惶不安,如同待宰的牛羊罢了。

朱祁钰左看看右看看,点头说道:“李御史,莫要辜负朕的期望,你挂吏部右侍郎印绶,前往山东。”

吏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但是按照外放为品秩自动减一级,其实李宾言只是从三品罢了。

“臣定不负圣眷。”李宾言领命。

廷议还在继续,朱祁钰继续说道:“夏卿,太仆寺的新马政出来了吗?”

太府寺卿夏衡站了起来说道:“陛下,做好了。”

他将手中的几本奏疏分了下去说道:“陛下,太仆寺的新马政为三个方向,齐头并进。”

“第一要务,胡马不可久用,不可为依仗,否则北虏以此挟重,反而让朝廷用兵,处处掣肘,臣以为在河套、顺圣川设立两个军马场,选育良种。”

“臣依据陛下所言财经之法,以四倍所需倍之,核定马倌月俸,此非定策,随查随补。”

朱祁钰看着那封奏疏,大明要在春耕之后,对集宁发动进攻,收复集宁,营建城池,恢复洪武年间旧卫所,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

夏衡在安排上,居然紧跟陛下的角度,丝毫没有考虑到集宁打不下来,又当如何。

夏衡继续说道:“第二自然是宣府贡市,臣也拟了个流程,整顿宣府私市,合并马市为贡市,确定马匹膘肥年龄,马价折银等事。”

轮廓文章,夏衡的这个互市的种种制度,做的都不差,都已经正三品大员了,能力是极强的。

朱祁钰看着贡市的制度,摇头说道:“太仆寺为何要用盐引、粮食、铁器、茶叶等物,以物易物呢?为何不用银币?”

大明一个月铸银币三十八万,随着朱祁钰加高了劳动报酬,又给了兵仗局一块奇功牌,这月铸银币的速度正在加快。

大明上下抱着,三十年后,让陛下还请过去欠款的同时,不能欠天下的钱。

夏衡愣愣的说道:“可是银币国内都不够用啊,随意用给马市,那大明用什么?”

朱祁钰叹气,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无奈的说道:“鞑靼人、兀良哈人,也要用银币在贡市购买自己所需,我大明物产丰饶,这银币流出去,还能流回来。”

“照朕说的做吧,就以银币为交换媒介,让他们带着银币去贡市里购买所需之物。”

“定要严格控制火器、钢羽等物向草原流动。”

利用铸币权割韭菜这件事,对于大明朝臣们而言,是一个新命题,毕竟大明连官铸钱,都等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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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不了兜着走的手段

大明的官铸钱,洪武通宝多数都用于朝贡贸易了,永乐通宝多数用于海贸,大明的官铸钱向海外流失,也是老调重弹了。

朱祁钰没打算把廷议办成盐铁会议,廷议是制定政令的地方。

而且让这帮明公理解如何通过铸币权,来海外收税这件事,非常的困难,这不是个一蹴而就的事儿。

朱祁钰继续说道:“银币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点燃取暖御寒,草原贫瘠,他们必然要持币前往大明购买日常所需。”

“若是这帮瓦剌、鞑靼、兀良哈的台吉们,愿意屯币,他们用牲畜、马匹换来的银币,在他们的马厩里堆积如山,他们的百姓就会饿死、冻死!”

“他们自己就杀死自己了!”

“何必大明京营舟车劳顿,长驱万里呢?”

众多朝臣愣了许久,陛下说的是如果,但是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夏衡低声说道:“陛下,臣以为未尝没有可能,这些草原台吉们,若是肯屯币,草原必然民不聊生。”

朱祁钰敲了敲桌子说道:“不可能,若是屯币居奇,不到贡市更换盐、粮、铁、茶等物,他们的百姓怎么吃?怎么喝?民不聊生,百姓困顿不已,大明天兵至草原,他们又如何应对?”

“这种自断手脚之事,瓦剌和鞑靼人,有那么愚蠢吗?”

“我们不应该把消灭敌人,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想法!”

料敌从宽是朱祁钰登基以来,对所有军事行动的最高指示,进攻瓦剌,他连【天子北狩】的结局都放到了里面。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这是道路问题,消灭敌人,应该是大明完全康复,一拳锤出去,砸的瓦剌人五六十年,缓不过气儿来,方为正途。

而不是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是一种怯懦。

群臣听闻,立刻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于谦坐直了身子说道:“其实陛下…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就是陛下说的,自断手脚这种蠢事,而且不止一次。”

“永乐年间,太宗文皇帝铸永乐通宝,台吉们,屯币居奇,草原之上,民不聊生,数个部族归附大明,兀良哈部,就是在那时从鞑靼部分裂而出,成为大明鹰犬。”

朱祁钰愣了下说道:“他们不管百姓们的死活吗?”

于谦点了点头说道:“永乐十六年七月庚寅日,太宗文皇帝下敕谕,教化瓦剌、鞑靼、兀良哈部台吉,安民之道。”

“所以,草原衣用全无,生锅破坏,百计补漏之,不得已,至以皮贮水煮肉食,并不仅仅是大明征伐原因。”

于谦说起了旧事,在之前讨论瓦剌问题的时候,于谦说过很多次,他有很多种办法弄死瓦剌人,最少有九种!

但是那需要陛下的支持。

军事失败必然带来政治失败,比如北元王庭去皇帝位复称可汗,复称蒙古就是政治失败。

军事失败也必然导致经济失败,打又打不过,大明不噶韭菜,瓦剌人的肉食者,自己噶的飞起,折腾的民不聊生。

连朱棣都看不下去了,怒饬他们上干天怒,怨声盈路。

朱祁钰突然发现,他只是为了让互市更加透明一些的小想法,不经意间,就成了又一个天怒人怨的政令。

肉食者鄙,自古如此。

夏衡拿不定主意,愣愣的说道:“陛下,依旧以银币算,还是以粮食、盐、铁等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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