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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36节

杨洪犹豫了下继续说道:“陛下,臣常听闻,胜败乃兵家常事,故此有人将戎比作是一场豪赌。”

朱祁钰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就前段时间,弹劾广通王造反的那位御史杨一清,就这么骂朕,说朕是亡国之君,而且说得还很有道理。”

“他和昌平侯所说的意思,大致相同,他认为战争之中,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胜负旦夕之间,又以土木堡之战为例,劝谏朕少兴刀兵。”

“还说朕是个通宵必醉尊罍的赌徒,朕德胜门冲阵夺旗,也被他说成了犯险,将国家危亡系于犯险之上,国必亡也。”

朱祁钰笑的原因很简单,朝臣们一会儿高呼陛下英明,实乃英主也,一会高呼陛下是亡国之君。

朱祁钰始终处于英明之主和亡国之君的双重叠加态,从不同的角度观察,都会坍缩成英明和昏聩的模样。

“那陛下以为呢?”杨洪继续推动着大龙,对朱祁钰的陈汉军进行大肆绞杀,得胜的契机就在眼前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他的现象、问题、原因、方法,都说的面面俱到,是个不错的御史,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朕不会听他的。”

“他拿也先举例,说也先入关就是赢红眼的赌徒,结果却是满盘皆输。”

“他用了很多的例子,比如我们现在玩的鄱阳湖之战,陈友谅就像个赌红眼的赌徒,非要在鄱阳湖一战定胜,如果彼时他顺长江而下,直扑我大明老巢南京等地,胜负难料。”

“他说的很有道理,战争的确是像豪赌。”

“但是朕以为,战争本身具有偶然,我们不断的让十二团营变得强大,二十个月枕戈待旦,日夜操练,设立讲武堂,准备了无数的军备,就是在减少这种偶然对结果的影响。”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朕不以为战争等于豪赌,战争是为了迫使敌人屈服于大明意志的严肃手段,它虽然有很多的偶然,但是一些偶然是可以避免的。”

“战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应该和赌博画上等号。”

朱祁钰一直在尽全力消除战争中偶然因素对战争结果的影响,这一点上,无论是讲武堂、大量放赏、整饬军备、严肃军纪,都是在消除偶然。

杨洪笑而不语,陛下做的很对,他没有什么可以谏言的地方,可能陛下对于谋略,不甚精通,可能不能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但是陛下对大势的理解,却格外的深刻。

这和陛下治理朝政是一样的,陛下不擅长阴谋诡计,更不擅长鬼蜮伎俩,但是陛下擅长阳谋,擅长大道。

陛下必须要能征善战吗?

对于杨洪而言,并不需要如此,大明有的是将领能征善战,陛下只要理解战争的本质,那就是英主了。

杨洪满是笑意的继续和朱祁钰下棋,这眼瞅着马上就要赢了。

兴安咳嗽了一声说道:“黑龙驱烟出水府,赤龙掸尾离昆冈;猛若蚊龙喷妖雾,煤若黑夜流桶枪;炽电轰雷欺然作,储瓦颓垣摧若狂;天容墨墨郁不乐,阳雀逃匿惨无光;满地红炸喂骨拙,劫灰顷刻随风扬。”

“天火。”

“陛下胜。”

杨洪愣愣的看着兴安,他不停的眨着眼,看着兴安,拔掉了象征着他兵力的旗子。

天火是天雷打到了船上,引发了大火,导致他的船都被点燃,全军覆没。

逻辑上没问题,战争的确存在偶然性。

但…这就输了?

好离谱。

朱祁钰面色严肃的说道:“兴安,去泡壶好茶…”

“是。”兴安领命而去。

杨洪呆滞的看着大皇帝,低声说道:“怪不得每次于少保走的时候,都是一脸怒气,捶足顿胸,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可惜了,一盘好局。”

杨洪虽然已经卸甲归田,现在做了讲武堂祭酒,他的争胜心已经很小了。

但是打了一辈子仗,他真的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朱祁钰笑着说道:“娱乐,娱乐而已。”

杨洪无奈摇头,喝了一壶茶,便去整理军务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换了身平常的衣服,专门拿了个口罩,带着兴安和卢忠,向着市井走去。

他们从讲武堂的后门出,便走进了人间烟火。

街道两旁,店肆鳞次栉比,初夏的阳光,洒在红砖绿瓦之上,将本就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更添了几分明动。

走在街上,身前、身后俱是一张张百姓脸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响亮的的吆喝声在揽客或者兜售货物、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那是驿卒或者马鞍上插着军旗的掌令官、路边显然因为讨价还价出现了争执,街头小吃的香气扑鼻而来。

现在十二团营出动,朱祁钰每天操阅军马之事,迫不得已的停了。他只能乔装一番,带着缇骑上街来。

操阅军马而不得,那就操阅一下京师好了。

上次这么乔装打扮,还是上次。

人间烟火,自然有朦胧的诗意,也会有色彩斑斓的画卷。

朱祁钰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皱的说道:“那是什么人?”

“穷民苦力。”兴安赶忙低声说道。

兴安不懂,明明是繁华盛景,陛下为何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破烂草鞋,背着孩子,吃力的推着一辆独轮木车的穷民苦力。

明明街道如此繁华,明明街上人流涌动,可是陛下一样,就看见了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身影。

“穷民苦力?”朱祁钰的声音变得森然了几分。

辇毂之下,首善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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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勃勃生机

兴安眉头紧皱,他经常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但是陛下如临九霄,自然是看不到,但是这些人真实的活着,就在这京师,就在天子脚下。

兴安低声说道:“谓曰穷民苦力,营无生计,惟于行贾辏集之区,百货灌输之地,肩挑背负,走进脚推车,日觅数钱以资衣食、父母妻子。”

“多为外乡人。”

乡在大明特指乡野之人,他们进城务工为生,在商贾、货物聚集的地方,肩挑背负,好一点的,还有个手推车。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口浊气说道:“他们在家乡难道没有田吗?”

兴安眉头紧皱的说道:“怎么会有呢?他们在乡间无田无亩,也不住城里,多数都在城外民舍,仅租得陋舍蔽体,勉强能遮风挡雨,黧瘦疾苦。”

“若是丰年尚好,毕竟坊主商贾需要劳力做工。但是一旦到了灾年,便是出不得城,城外跟无依仗之所,城内亦不需劳工,几多苦楚。”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跟上去看看。”

朱祁钰一行有七个人,除了兴安和卢忠,还跟着四名跨刀的缇骑,也是普通打扮。

但是再普通,百姓们一看朱祁钰的样子,就知道大户人家,多是躲得远远的。

京师别的不多,唯独这势要豪右之家,遍地都是。

朱祁钰跟随着那名穷民苦力,来到了米行。

显然这穷民苦力,无处安置孩子,就把孩子的襁褓放到了门前,开始搬运车架上的米粱麻袋,一共七袋。

朱祁钰一直站在不远处,让一缇骑靠在孩童不远处的墙边。

这年月里,有的是偷孩子的人,若是有人伸手,在陛下面前犯罪,那必然是刀出鞘,人头落地的份儿。

街上可是有不少顺天府的巡捕在转悠,倒是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孩子。

这劳力搬完了麻袋,坐在了角落里休息,朱祁钰示意兴安去买点饴糖、果奶之物,便走了上去。

“这位郎君,冒昧打扰。”朱祁钰走了上前,想和这壮丁好好聊聊。

劳力壮丁抱起了孩子,站了起来,满是警惕的说道:“莫叫俺郎君,叫我柳七就好,担不起。你要做甚?俺不卖孩子。”

柳七显然以为朱祁钰打算买他的孩子,所以才过来搭讪。

朱祁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并不是打算买你家孩子,就是想问问你这营生如何。”

“你有所不知,最近陛下复设了通政司,我们是通政司的人,专门体察民情。”

朱祁钰拿出了一块信牌,习惯性的递给了兴安,兴安将信牌递给了柳七。

柳七看了半天,还了回去说道:“俺不识字,但是看你的打扮,的确是官宦人家,你要问什么?”

朱祁钰上次宣谕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这个皇帝,身份一旦被百姓知晓,百姓们颤颤巍巍的反而说不出什么。

现在朱祁钰摇身一变,成了通政司参议通政,正七品的官员,隶属于通政使王文管理。

当然这个官压根没有,天下独一份。

朱祁钰和柳七聊了几句家常,然后问道:“这一日劳作,可得几何?比之以前如何?”

柳七接过了兴安买的东西,终于乐呵呵的说道:“现在好多了,大皇帝整日里捣鼓新政,捣鼓的东西,俺们也不懂。”

“倒是捣鼓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宝源局现在不打铜钱打银币了,很多商贾运货至京师,换那银币,这活儿多了,营生好了许多。”

“现在做佣,给这家米行推货,月可得九钱四分银哩,倒是能养家糊口。”

柳七显然不知道银币具体哪里打的,他还以为是宝源局打的,因为民间银币,多数都从宝源局出,他并不知道是兵仗局压的。

月可得九钱多银子,一年差不多十多两银子,日子算不上不能过。

按照顺天府劳保局定的劳动报酬计算,显然不够所需二倍,但是相差不是很远了。

朱祁钰再次问道:“为何不去城外参加农庄呢,城里这报酬似乎不太多。”

柳七逗着孩子听到朱祁钰的问题,反问道:“陕西有农庄么得?”

朱祁钰摇头说道:“自然没有。”

柳七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不就结咯,陕西又么得农庄,俺是陕西人,京畿农庄不收俺们的。”

朱祁钰点了点头,农庄法除了京畿直隶、山外九州、福建,并没有在陕西推行,而且是有户籍限制的。

朱祁钰和柳七又聊了几句,柳七将孩子放到了车上说道:“居京师肯定难处多,是留不住钱的,俺打算攒点钱,等到什么时候,陕西有了农庄法,就回家种地去。”

朱祁钰继续追问道:“那可曾对现在京师不满的地方?”

柳七的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们这些大官人,整日里就知道挑陛下的毛病,俺不跟你说,跟你说了,回头你在朝堂上,又嚷嚷陛下,让陛下心烦。”

柳七架起了车,便向前走去,还说道:“俺走了,不许跟着俺!俺老远就瞧见你们了。”

大明的朝堂四处漏风,这头刚开完朝议,那头就被传的满大街就是,显然朝堂上大官人们,在民间的风气不是很好,这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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