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54节
“我们现在投入多少,日后,他们会百倍,千倍的回报大明。”
工部尚书石璞,十分疑惑的说道:“陛下,河套少铁啊,这要是营建水利工程,那需要的农具、工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都要从京师运送过去吗?”
塞上江南,可不是空喊口号就可以建成的,那是需要钢铁去支持的!
不仅仅是钢铁的意志,还需要真的钢铁。
没钢没铁,没有农具,没有工具,那也是白说。
朱祁钰十分满意的点头,工部终于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他笑着说道:“石景厂总办蒯祥得再辛苦一趟,等到打下了东受降城,就准备去胜州(今鄂尔多斯)建立新的煤铁厂,就叫常胜厂就好了。”
“胜州常胜厂。”
“瓦剌人之所以要占着河套不走,不仅仅是他们在河套有大量的牧场,需要经营,他们还需要胜州的大量的煤田,供他们进行过冬取暖使用,胜州,就有他们需要的露天煤场。”
“石景厂的工匠学院要负责对常胜厂进行一切支持,无论工匠还是工具,都要提供一部分。”
“还有疑问吗?”
石璞摇头,对于工部而言,他们的好日子突然就来了一样。
在以前,身为六部之末的工部,能做的事情极少极少,虽然贵为六部,但是就连督办皇家陵寝这种事,都是由赵辉、孙忠这些外戚去做。
左右不过是捞钱,谁捞钱,不是捞?
但是现在有了计省之后,就有了计划,他们只需要按照计省的计划进行,就大有可为,石景厂只是小试牛刀罢了。
工部在此次的河套开发之中,将负担绝大多数的工程营建任务,比如官道驿路的修建,比如河套地区的水利工程,比如胜州的煤炭开采,比如河套地区的农具、工具的开发应用。
这些都需要工部深度参与其中,提桶跑路的日子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
忙,忙点好,忙就代表着权力。
朱祁钰左右看看,大家对河套开发的事儿,颇为关心,这是好事,只要解决了一些问题。
大明军队日后开拓了任何领土,都可以作为样板去参详,最终完成对这些领土的彻底统治。
开发河套,先建立起官道驿路,然后再设立府州县乡,编民为户,兴修水利。保障民生。
这一套是极为完整的开发流程,这是奔着把河套开发成塞上江南的目的去做。
朱祁钰看着群臣,至少在开发河套这件事上,大家达成了统一的共识,拧成了一股绳。
朱祁钰很欣慰,没有看到有朝臣为渠家为代表的商帮说话,这一点上,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不枉费朱祁钰登基近两年来,不辞辛苦的钓鱼、打窝、修鱼塘,至少他们的屁股,现在不敢坐到肉食者那一侧。
因为朝廷正在逐渐变成了很大一只肉食者。
在自然界中,谁能够更有效的捕猎食物,谁就可以成为肉食者,决定了它在自然界的地位。
在朝廷,在大明亦是如此,谁能够吃的更多,谁的权力就更大。
大明始终是一个官本位的世界,商贾家财再过于丰厚,也要让孩子们参加科举考试,博得功名,最终去做官。
金濂深吸了口气问道:“陛下,西受降城,也就是陛下要建的新的靖虏府,会设置税监钞关,在三府之地的集市上,也要设立税监,那靖虏府留存几何?”
金濂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利益划分。
林绣立刻说道:“金尚书,不是说了吗?五五分账,内帑国帑对半,这怎么又提出这个问题了呢?”
这个之前利润这一环节,已经讨论过了,为何现在金濂又要拿出来说呢?
王祜立刻说道:“那地方也需要留一些啊,这部分呢?”
林绣嗤之以鼻的说道:“那是朝廷的事儿了,内帑该是多少,是多少!”
朱祁钰笑而不语,不回答这个问题。
大明最大的那只食肉者是谁?
正是他这个皇帝,钱袋这种事自然要锁紧了。
胡濙咳嗽了一声,示意金濂适可而止,和地方上如何沟通利益分配问题,那的确是朝廷的事儿,主意不能打到陛下的钱袋子里去。
盐铁会议结束了,朱祁钰要讲的货币流通问题,依旧没有讲出来…
这次的盐铁会议,更多的是讨论河套地区的开发问题。
其实这里面朱祁钰没有讲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去做百姓的工作。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由于谦去负责。
无论怎么换角度,集宁的确被付之一炬,那的确是个巨大的烂摊子。
兴安拿过了一本奏疏,和小黄门耳语了几声,俯首说道:“陛下,宣府兵科给事中、宣府总兵官高远送来奏疏,宣府的贡市,要开市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朱纯并非科班出身,他来宣府这十四年的时间里,多数以作画为生,但是也不是一无是处,吃着朝廷的俸禄,啥都不干。
他对宣府足够的了解,对马市也足够的了解。
但是上次他抓了一个奸细,得了一块功赏牌后,他就揽下了营建宣府贡市的活儿。
这个活儿很难吗?其实不难,因为大皇帝建立贡市,实在是众望所归之事。
「近闻北虏进贡多挟马入边私市,市者得之,皆以归势家,因取厚利,厚利之下,商民必趋之若鹜,远近商贾,多以铁货与虏交易,村市居民,亦相率犯禁。」
宣府的百姓想要贡市、宣府的势要豪右之家想要贡市、鞑靼人想要贡市,几乎所有人都想要贡市。
私市私集,是在宣府贡市设立之前,就已经极其普遍的现象了,而且借着互市的名义,在山外九州,大肆劫掠的马匪可不再少数。
这种乱象,他几次上书朝廷,却始终没有回应,一来,他的奏疏不受重视,二来,大明如此强大,些许蟊贼耳,不值一提。
土木堡之变以来,他的奏疏得到了极大的重视,而且推进速度极快。
大皇帝送来了三十万枚马价银,作为贡市第一次交易资金,要求不少于五万匹能用之战马。
宣府方面立刻投入了约五万的民夫,在安定门的贾家营,开始营造贡市围城,相继建成了镇朔楼、清远楼等楼宇,负责管理两个互市。
贾家营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是一个盆地,四面环山,却是四通八达,当初也先派遣了阿噶多尔济,意图进攻贾家营,希望能够牵制宣府主力,为攻打万全城做掩护。
可惜的是,阿噶多尔济发挥了鞑靼人的优良传统,望风而逃。
而此时的贾家营因为营建,起了一个围十里的小城营堡,虽然是互市,但是有着极其浓郁的军堡风格,比如有跑马道,也有三层的瓮城。
正统五年,宣化城开始包砖,宣府自此成为了砖城,而这次营建贾家营贡市,不过花费了不到三万块银元,就建成了。
大明银元,比京师贵多了,一块能当三块花,草原人对这种银币颇为追捧。
当然城内主要是以贡市为主。
鞑靼人、兀良哈人都可以驱赶牲畜来到宣府贡市,获得大明的银币,然后用银币换取生活所必须要用的铁锅、盐巴等物。
在某种程度上,朱纯认为大明的银币,更像是一种不容易伪造、制作精美的盐引,大明给银币获得马匹,而大明的商贾,将货物运到宣府,用大明的货物,将大明的银币换到内地。
这不就是翻版的盐引吗?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和边镇粮草、淮南盐息息相关的盐引,完全不同。
首先,就是大明准备了作为交换的盐巴、茶叶、铁锅、农具、马铁铁等物,全都滞销了。
这帮鞑靼的台吉、奴酋带走了大明的银币,留下了他们的牲畜,却没有带走大明准备的货物、物资,生活必需品。
因为台吉和奴酋们,认为大明想要赚两次,第一次是低价收购牲畜,第二次是高价贩售货物。
朱纯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牧民,就是叹息。
天地良心!
这些货物已经非常便宜了,至少宣府什么价格,贡市就是什么价格。
朱纯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说朱纯应该送去太医院观察观察,是不是鞑靼人的奸细!
宣府虽然谈不上缺少这些东西,但是也并不宽裕,结果都被拿去贩卖,这不是里通鞑靼吗?
这不得把朱纯办个通贼的罪?不送去太医院,观察观察这位官老爷到底是不是鞑靼人的奸细?
朱纯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这些草原急缺的物资,从宣府运到贾家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吸引草原人把马匹送到贡市来。
可惜,草原人的台吉和奴酋,似乎不懂竭泽而渔则无鱼的道理。
百姓对那些闪着光的银币,根本没什么感触,他们看到了那些铁锅、茶叶、盐巴的眼睛才是亮的。
于谦的说法是对的,永乐年间,草原人生计困难,不仅仅是大明的攻伐,其中也有大明制成永乐通宝,被草原人用牲畜换取。
导致了草原上生活崩溃了。
朱纯指着那些拉着银币走了的台吉和奴酋,还有那些看着盐巴和铁锅眷眷不舍的牧民,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那些拉到贾家营的物资,再送回宣府扑买就是,宣府也不宽裕,也不都是什么时令之物。
但是那些走投无路的草原百姓们呢?
他将所有的见闻写到了奏疏之中:「鞑靼控弦十余万,多畜货贝,稍厌兵,乃徙幕东方,若以物换物,则日滋月息,即令鞑靼、吉囊等部落,众三四十万。」
「然草原竞奢之风甚嚣,徒慕金银之物,舍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纯十分肯定,鞑靼王、台吉、奴酋的只带走银币,不带走物资的做法不对。
按照大皇帝的财经事务理论,货币分为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而银币的使用价值近乎等于零,而其本身充当的就是交换价值,这些是决定了银币成为一般等价物的原因。
这不交换的银币,就像是没有农夫耕种的土地一样,一文不值。
把银币拿走,然后屯在部落里,等到白毛风来的时候,既不能买煤生火,更不能购置布绢遮风,没有铁锅他们只能用皮兜着水煮食,没有盐巴他们会虚弱无力。
朱纯才会说,舍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纯的想法,从逻辑上讲,完全是对的,他的道理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就像圣贤书上那些劝人向善的道理,的确正确,但是现实总是如此的荒诞,永乐年间的悲剧,似乎要在景泰年间,再次上演。
举着圣贤书做事,一事无成,这个道理朱纯早就明白了,现在理解更加深刻了几分。
朱纯站在镇虏楼上,看着那些百姓,越想越难受,奏疏是写给皇帝的,那自然是温文尔雅,但是在贾家营互市,他就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对着那群离开的台吉和奴酋,破口大骂:“真不是东西,简直就是土匪!比土匪还不如呢!哪怕是去青楼呢,多少花点!”
“花不了多少钱!带回去点盐巴和铁锅,哪怕是带点毛毡、麻绳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