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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5节

“臣领旨。”于谦站直身来,他当然看出了朱祁钰内心那种不甘,明明因为大好的胜机就在眼前,却因为朱祁镇一个人,做不得。

“陛下抓到的俘虏里有两个人,一人名曰杨善,此人乃是礼部左侍郎,随军出征侥幸逃脱。原先是太宗文皇帝靖难旧臣。”

“一人名曰李贤,宣德八年进士及第,原先是吏部考功司郎中,扈从北征,师覆脱逃。”

李贤?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他们二人的经历相似,又被瓦剌人所擒,只好隐姓埋名、装傻充愣在民夫之中,今日在彰义门外才侥幸活了下来。”

杨善是永乐旧臣,这个李贤,似乎也是历史有其名,号称自三杨以来,得君无如贤者。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先去国子监做庶吉士吧,等到有缺员了再说。”

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的官职已经被别人占了,再有才华,也只能等着了。

“李贤颇有才华,臣以为是可用之人。”于谦松了口气,他其实很担心,两个人在土木堡之战中幸存,已经实属不易,一个月多的时间,在瓦剌人手中苟延残喘,才回到了大明。

就于谦所知,只要他们肯,他们可以选择暴露自己的身份,投靠瓦剌人,瓦剌人不会亏待他们。

从洪武三年开始一直到永乐末年的北伐,仁宣两朝的围堵,其实瓦剌人里面读过书的也只有勋贵了,其他的人大字都不识一个。

瓦剌人迫切的需要人才,比如改名为赛因不花的杨汉英,就是典型的例子。

这些俘虏们在瓦剌人那里过得并不好,朱祁镇可以三日吃一羊,五日食一牛,那是因为太皇太后孙若微送去了豪礼换来的。

这些百姓俘虏们,可没那么好的待遇。

“这些俘虏准备怎么办?”朱祁钰看着城下绑缚的俘虏,有些好奇的问道。

于谦十分确定的说道:“阉了之后,送到西山挖煤。”

朱祁钰不是教条主义者,虽然优待俘虏,是后世一项功德之事,但是大明的情况完全不同。

哪怕大明之前的马军精锐,比如鞑靼马队,就是蒙兀人为主的骑兵。

土木堡惊变,死在鹞儿岭之战中的皇亲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率领的精骑鞑靼马队,是大明的精锐。

他们负责“探虏声息”,作为斥候使用。

但是这一批胆敢攻打京师的瓦剌人俘虏,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既然敢来攻击,自然要承担战败的惩罚,挖煤已经是他们最好的下场了。

这是战争,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比如七下西洋的郑和,就传闻是云南战俘。

“刀快点。”这是朱祁钰最后的仁慈了。

朱祁钰又看向了那些被抬回民舍的大明军士们,那些大部分都是大明军士的尸首,收敛尸首,是胜利者一方的权力,战败的人,连打扫战场的权力都没有。

朱祁钰忽然想到了土木堡大败,那大明军士们的尸体呢?暴尸荒野,被野兽拖食,或者腐朽之后,满是虫蚁无人问津。

朱他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大明这些军士,有什么抚恤吗?”朱祁钰问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军士为国而死,战后抚恤乃是重中之重。

于谦听到朱祁钰的问题,赶忙说道:“阵亡病故军给丧费一石,赐复五年,在营病故者半之。”

“士卒战伤除其籍,赐复三年。将校阵亡,其子世袭,加一秩。”

“打仗的时候无论是阵亡还是病故,皆以战亡算,给丧葬费一石米,赐五年饷做补偿,若是非战期间,就只有一半。”

“如果战阵负伤,则除其军籍,赐三年饷做补偿,将校阵亡的话,嫡子世袭爵位,并且官加一个品秩。”

于谦解释的非常明白,大明的战亡抚恤,也是大明军士们舍身亡战的理由之一,他们的身后事不用太过顾忌。

于谦继续说道:“缄竭节于国,有德在民,立祠赐额,建祠立庙祭奠,也是免不掉的,每年大祭之时,致祭哀悼祈福。”

“黄衣使者出京至战亡之家,赈给之余,令使者就家劳问。”

“战伤,会免夏秋二税两料三年,若是战亡则是五年免税科。”

“如果家庭比较特殊,比如无弟而有父母若妻者,给全俸。三年后给半俸,一直到父母妻子去世之前都可领这半俸。”

收敛尸骨官葬、致祭哀悼祈福、建祠立庙、给丧葬费、派遣使者慰问、免赋役差科、荫补子嗣、优给遗属这些都是大明明文的规定,而且参军之人都清楚。

“落实到实处,若有人敢在其中中饱私囊上下其手,依军法处置,即便是勋戚,也有锦衣卫,不能让我大明将士牺牲后无法安然长眠!”朱祁钰的语气很重,人死为大,谁敢发死人财,朱祁钰就敢让他们去地底下享受去!

这是不能妥协的,就想于谦所说的那样,保障大明的战斗力,得做到前面,如果这些明文规定又有人敢公然违背,那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臣明白。”于谦长揖,他拱着上台的这位大明新皇帝。

他其实想劝谏朱祁钰,莫信谗言。

有些人觉得如此大费周章的抚恤一群丘八,实属靡费颇重,于谦还打算讲讲其中的道理,但是现在看来不用了。

陛下比他更在意对军士身后事的照顾。

朱祁钰犹豫了下说道:“朕有个想法,不太成熟。”

年轻的大明皇帝,想法很多。

第五十二章 英烈册与英烈祠

朱祁钰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他心里有数。

那他的那个摆烂的哥哥朱祁镇接手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大明?

朱祁镇接手的大明朝是一个仁宣之治后鼎盛大明朝。

前有太祖太宗两位皇帝武功赫赫,后有仁宗宣宗两位皇帝的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但是朱祁钰接手的大明,完全不是如此,是一个正在崩坏的大明朝。

东南方向福建有超过百万人的起义,波及数省,声势之浩大,比之黄巢起义,旗鼓相当。

西南方向麓川之役四战平叛,连年征伐,叛乱依旧,只能以擦屁股纸的盟约束缚,连续十数年,大军疲惫、空耗国帑悬而未决。

东北方向,瓦剌人击败了女真人,长期威胁大明的广宁、山海关等地,甚至在正统十四年,广宁一度易手与瓦剌人手中。

西北方向,瓦剌人更是打出了土木堡惊变!俘虏了大明皇帝朱祁镇!将河套平原作为了自己的后花园,山外九州变成了瓦剌人的屠掠之地。

这是一个在逐渐崩坏的大明,如何重塑大明,就是他这个庶皇帝的职责。

“朕的想法是,兵部与户部联手,核定战亡战伤军士名录,立英烈册,将这些军士的名字写在这些英烈册上。”

“在这战场故地,立一个八角亭,立碑刻下这些名字,凡是有人路过,或者逢清明春祭,百姓们也有去处。”朱祁钰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

但是每年只有朝廷祭祀,是不够的,百姓们也应该知道他们的事迹。

于谦呆滞的看着朱祁钰,他还是略微小瞧了这位陛下的体恤爱民。

连身后名这种事,陛下都考虑到了。

于谦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陛下,这些战亡、战伤的军士们的家乡也可以立一块碑文,不许几厘地,刻上他们的名讳和功绩,花费不了多少散碎银两。”

“也可令各县修订英烈册,记录本县战亡、战伤名讳功绩,臣以为此乃上善之举。”

“只是陛下,军士名讳多数都是比较简单,以数为多数,比如父母生娃娃的时候,父亲十七,则这个孩子就叫徐十七,若是记录名讳,大军就要改名了。”

“其实也不难,比如勇字营,就可以用姓氏加勇字再加一字定名,臣再琢磨琢磨,写成奏疏,面呈陛下。”

“上次于老师父说的匠爵的奏疏,还没写完,这件事,交给别人吧,你看这不就来了吗?”朱祁钰努努嘴。

打德胜门来了一个俞士悦,正式好笔杆。

俞士悦虽然是个文人,但还是披着甲,来到了朱祁钰的面前,气喘吁吁。

俞士悦可不是于谦这种全能型人才,骑马射箭驾车样样精通。

俞士悦就是典型的文弱书生,这一身棉甲,从德胜门跑到彰义门来,累的他脸都白了,满是虚汗。

“陛下…”俞士悦准备行礼,但是却话都说不全,就开始喘了。

俞士悦把妻儿老小送到了南方,这件事办得不机密,还被人知道了,言官们天天拿着这件事弹劾俞士悦。

都察院的御史们,没事还搅三分呢,更别提这种证据确凿的事儿了。

俞士悦奉命协助都督防守德胜门,连甲都不敢脱,日夜巡视,也算是个可用之人。

朱祁钰让兴安把俞士悦扶了起来说道:“俞侍郎姗姗来迟啊,这样吧,这里有份差事给你。”

朱祁钰将刚才和于谦的想法,告诉了俞士悦,这是他擅长的活儿,俞士悦俯首领命。

夜袭这件事,最后落到了石亨和范广手中。

两个人颇为得意的领到了兵符,呵呵的傻笑着。

刘安看着俩人的兵符也是颇为羡慕,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好男儿上战场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眼瞅着这功劳被石亨和范广拿去,刘安也只能干瞪眼。

虽然刘安此时是戴罪之人呢?这等好事,自然落不到他头上。

“广宁伯,你领五千人殿后,准备随时接应二位将军,若有危难而不救援,斩!”于谦又取出了一块兵符,递给了刘安,让他殿后掠阵,接应石亨和范广。

“好勒!”

刘安蹭的站了起来,美滋滋的接过了兵符,这也是功劳!聊胜于无。

若是石亨、范广两个人冒进,他救援有功,那就是大功一件了,至少能够把斩监候的罪,给摘了去。

石亨和范广打仗,都以忘战而暴名于野,打起仗来不要命,刘安这个接应的活儿,大有可为。

“夜袭以骚扰疲惫敌军为主,切记不可恋战,冒险深入。”

“军士乃是新军,极有可能陷入进退两难之地,两位将军,切记,不可贪功。”于谦安排好了夜袭的诸多事宜之后,又语重心长的叮嘱。

从八月十五中秋节,朱祁镇在塞外搞出了土木堡惊变之后,于谦的一系列反应,包括立朱见深为太子,让郕王监国。

随后又因为朱祁镇的两次叩门,他又一力促成朱祁钰登基。

这些事情,其实于谦的内心认为大明的存续远比大明的皇帝更加重要。

社稷为重,君为轻,是他的理念。

朱祁镇在敌人阵中,最大的害处就是有可能对大明这些备操军的军心造成影响。

这是他唯一担心的点儿,所以他宁愿放弃战机,也不愿意进行孤注一掷的军事冒险。

“末将领命!”石亨和范广两人俯首领命,他们知道于谦那没有说出口的担心,都是战场的老油条了,这点分寸,他们还是拿捏的死死的。

于谦手里握着一本奏疏,吹干了墨迹说道:“此战暴露了我们的一些问题,我总结了一下,第一,我们的反应速度极慢,很容易给敌人带来各个击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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