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449节
朱瞻墡来到了贵州,就办了三件事,开矿、疏浚、收购药材。
开矿需要人手、疏浚需要人手,收购药材,种植、采集药材都需要人手。
这就是朱瞻墡的利轴法,他就用利益先捆绑了窑工、力夫、药农。
窑工产煤铜,力夫开挖水道,运铜煤出山,药农将采集、种植草药贩卖给朱瞻墡。
他在贵州给利夺利,打的土司土酋们,溃不成军,也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
朱瞻墡看着罗炳忠欲言又止的神情,笑着说道:“有话你就说。”
罗炳忠俯首说道:“《国蓄》曰:夫民者信亲而死利,海内皆然。”
“《轻重乙》曰:“民,夺之则怒,予之则喜,民情固然。”
“《轻重甲》曰:为人君不能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君虽彊本趣耕,发草立币而无止,民犹若不足也。”
“与殿下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瞻墡呆滞的看着罗炳忠,他就是治理贵州,有感而发,这里的土民多数未被王化,所以他以利为轴,但是他说的这些,居然被提前被人说了?
他疑惑的问道:“这谁说的?”
罗炳忠回答道:“管子。”
先秦论述,很多都不是一个人说的,一个人写的,几年之内写的。
比如管子,就是以推尊管仲之言行思想的集体创作,比如管子·侈靡篇的作者是周容子夏,写于西汉中期,但是都是一并附录《管子》。
朱瞻墡有些失望颓然,这原来早就有人说过了。
罗炳忠笑着说道:“殿下,礼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管子之论是总述,殿下这算是管子学派的新作啊,为何要失望呢?”
朱瞻墡眼睛一亮,就是这个道理,礼记都说要不断革新,尤其是这管学,多久没有推陈出新了?
他朱瞻墡此时的管学,道理想通,又有不同。
“孤还有发现。”朱瞻墡一边走一边说道:“天下资财分为三类,留供、固定、流动。”
“钱,乃是流动资财的一种,但是因为其又有储蓄劳动价值的功能,所以我们叫他一般等价物。”
陛下已经总论了财经事务,朱瞻墡有他自己的观察。
罗炳忠惊讶的问道:“嘿!殿下发现了什么?”
朱瞻墡十分确信的说道:“钱比较贵重的时候,钱荒的时候,这无论是什么资财,都会变得极为廉价,甚至是连读书人读书、工匠工艺的固定资财,都很廉价。”
“但是钱比较廉价的时候,这无论什么资财,都会贵起来。”
“唉。”
郭琰疑惑的问道:“殿下所悟句句在理,为何叹息?”
朱瞻墡有些颓然的说道:“我们老朱家坐了江山,自从这大明宝钞被私印、盗印、滥发之后,就变的一文不值,盐引也有这个趋势。”
“但是八十年不铸钱,我们老朱家欠了天下八十年的钱啊。”
“刀币者,沟渎也,宝钞局印钞,钞法不通,宝源局铸铜钱,一年几百万个铜板,哪里够用?”
朱瞻墡的神情有点落寞,他其实在京师的时候,一直搞不明白,为何陛下总说他们老朱家欠着天下八十年的钱。
那陈有德为什么凭借着一个水利螺旋压机就拿到了一块奇功牌。
到了贵州之后,他开始主持滇铜铸钱的时候,才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大明富硕之地都得靠盐引商贸过活,更遑论这贵州了。
钱,是百货之沟渎。
天下没钱,则百货不同,迟滞的百货沟通,祸国殃民。
他在贵州铸钱,六枝官厂、滇铜官厂、疏浚司工赈、沿江码头、贵阳府船厂,这些大明官办给钱的地方,物价虽然稍微贵了些,但是却是极为繁忙,但是在那些山沟里,却是没钱沟渎。
他终于理解了他一直无法理解的欠钱问题,他们老朱家,的确欠钱了,欠了天下八十年铸钱的钱。
也明白了,为何精美的宝钞,他那个侄子皇帝,死活不肯用了。
他们老朱家在还完钱之前,钞法就不能推行。
在这方面,是他们朱家失道了。
罗炳忠笑着说道:“陛下忙里忙外,不就在做这个事儿吗?殿下勿虑。”
“陛下英明。”朱瞻墡由衷的说道:“铸币这件事,一定要牢牢的掌控在陛下的手中呀,这是皇权的重要部分啊。”
“谁掌握了金钱和粮食,谁就掌握了政治主动权!”
罗炳忠想了想说道:“《管子·山至数》曰:粟重黄金轻,黄金重而粟轻,两者不衡立。”
“《山权数》曰:汤以庄山之金铸币,禹以历山之金铸币。人君操谷、币、金、衡,而天下可定也。”
“与殿下所言,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有不同。”
朱瞻墡连连点头说道:“孤的确是这个意思!你这管子读的倒是通透啊。”
罗炳忠笑着说道:“殿下谬赞。”
朱瞻墡用力的扔了块石头,扔进了乌江之中,似乎是不在意的说道:“科举不考管子啊,不该学,学了考不中进士。”
罗炳忠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明白了朱瞻墡的意思。
他的殿下,表面上说的是他考不中进士,其实说的是说大明朝的科举,重经学,这管子是追末之术。
乌江之畔,三人向着贵阳府方向而去。
朱瞻墡继续说道:“孤还有发现呢,针线刀、耒耜铫、锯锥凿,这都是女红、农户、工匠所用之物。”
“这些生产之物,如果价格太高,百姓就买不起了,如果价格太低,则收不回成本。”
“天下的流动资财皆是如此,谷贱伤农,谷贵亦伤民啊。”
郭琰感慨的说道:“的确如此,殿下说得对啊。”
朱瞻墡继续说道:“所以如何控制物价?皆在供需二字,不能让市场供不应求,也不能让市场求不应供。”
“孤到贵州之后,贵州蛮荒,一切都需要官办官卖,孤就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比例,三成。”
“只要朝廷掌控三成物料,就能把高涨的物价打下来,也能把轻贱的物料收买到正常价格范围之内。”
“陛下当初在南衙,南衙所需约三亿斤煤,陛下放了一亿斤煤后,南衙的价格立刻就崩了。”
“想要防止囤货居奇,就得按着陛下那个法子,陛下是料敌从宽,准备了十二成的功力,其实准备三成左右,就足够调节物价了!”
朱瞻墡为自己这个发现,感到极为的兴奋,他其实在离京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如何防止商贾囤货居奇?
谷贱伤农,谷贵亦伤民,这个悬而未决的老大难的问题,朱瞻墡经过了长时间的梳理,终于得到了一个比例。
三成。
罗炳忠认真的回想了许久说道:“殿下,《国蓄》曰:凡五谷者,万物之主也。《山至数》曰:常操国谷十分之三。。”
“与殿下所言,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分毫不差了。”
“殿下大才!”
朱瞻墡一愣,无奈的说道:“管子他都说了,孤说什么?!”
罗炳忠认真的说道:“殿下,管子说的谷物,殿下说的流动资财,自然是大不同。”
朱瞻墡不是很在乎的说道:“也对,孤还有想法咧!”
罗炳忠震惊的说道:“还有?”
朱瞻墡洋洋得意的大步往前走着说道:“孤不是白吃大明禄的!”
他继续说道:“神农教民种五谷、知谷食;黄帝钻燧生火,教民熟食;有虞氏教民知礼;夏王治水,教民筑城郭室屋;殷王教民服牛马而利用之。”
“轻重缓急四字,可不仅仅是财经事务之道,还有政务,也有轻重缓急。”
“比如当初瓦剌兵逼京师,就是重急,其余诸事皆为轻缓,比如南衙复叛,平叛就是重急,其余诸事则为轻缓。”
“罗长史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罗炳忠俯首说道:“殿下高见!”
朱瞻墡终于听到了这句,笑意盎然的说道:“令有缓急,物有轻重。”
“你说孤这套治国之术,能不能混个邸报头条头版?”
罗炳忠笑着说道:“那必然可以!这也是大道之行。”
朱瞻墡走了几步说道:“咱们去干吗?”
“云南、贵州左布使,按使、按佥都等在府衙了,希望和殿下商量下这六枝厂、滇铜厂的归属之事。”罗炳忠的表情极为严肃的说道。
朱瞻墡愣在了原地说道:“让他们明天再来,就说…孤病了!”
朱瞻墡要先了解下这些人的底细,左布使就是承宣布政司左布政使,按使、按佥,就是按察司按察使和按察司佥事。
这帮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地方权力和朝廷权力的博弈,自从秦时定郡县制,就一直存在。
朱瞻墡忽然驻足说道:“罗长史,孤在贵州的权力有多大?”
罗长史想了想说道:“殿下在贵州的权力无限的。除了造反以外。”
朱瞻墡看着那个衙门,愣愣的说道:“交税呢,能造反吗?”
罗长史摇头说道:“交税也不行。”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朱瞻墡无奈的说道:“那他们怎么就可以交税造反呢?”
按照大明斩首族诛的律法,十五岁以下一律降罪,南下平叛多了三个庶人。
“因为殿下是嫡皇叔,他们不是。”罗炳忠笑着说道。整个天下,能跟陛下盘盘道的只有襄王殿下了。
朱瞻墡离皇位最近的一次,是第三次监国,陛下带领大军南下平叛。
但即便是看似一步之遥,其实却是远在天边。
他当时还缺一个大明皇帝兵败被俘的机会,否则朱瞻墡还没发动政变,就被人摘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