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43节
朱祁钰要是知道王复的想法,非得赐他一顿廷杖不可,大明万象更新,正值用人之际,他王复在撒马尔罕躲清闲!
也先看到王复终于走了,饱饮一杯茶,才揉着脑阔说道:“这大头巾,还真的想教会我理政不成?”
“我要是能学得会,能定长策,还给他金刀干嘛。”
“我给他权,他用就是了,非要事事都告诉我,连原因、目的、措施都说的一清二楚,他解决了就是了,非要说明白,整日里絮絮叨叨,好生厌烦。”
“这撒马尔罕附近不过两百万人,王复就这一个人,这大明皇帝整日要处理多少政务,这大明皇帝整日里要听多少唠叨,咦!”
也先打了个哆嗦,这大明的读书人哪哪都好,就是太唠叨,这王复如此,王悦也是如此。
伯颜帖木儿低声说道:“大哥,王咨政这么唠叨,不也是为了大石好,为了咱们瓦剌好吗?”
也先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我才是大石,他还能管到我头上不成!我喜怎样就怎样。”
“他为了谁不知道,反正我这个很不满!把胡姬都叫来,接着奏乐接着舞,半个月,王复若是找我,就说我病了。”
伯颜帖木儿犹犹豫豫哆哆嗦嗦的说道:“王咨政交待说,这半个月大石应该在军营主持军制改制,把胡姬都收监了。”
“我是大石,还是他是大石!”也先勃然大怒,猛地将桌子掀翻。
伯颜帖木儿这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他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居然真的领着胡姬进了兰宫。
在伯颜帖木儿好生相劝下,也先终于从兰宫到了军营,为期半月的改制,也先呆了不到七天就走了。
王复只好连夜出城,到了军营之中,继续主持改制。
博罗纳哈勒是也先的大儿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人深沉有城府,跟随祖母苏氏学习汉学,又拜了王复为师,精通汉学,他规规矩矩的给王复献茶,然后坐在了次席上。
“相父,我父亲年岁大了,这精力不济,军制改制,事物繁杂,西进本就苦累,父亲左右见绌,万望相父海涵。”博罗满是歉意的说道。
“台吉言重,我怎么可能生大石的气,大石是君,我是臣,臣工怎么能生大石的气呢!”王复没好气的说道。
这干到了一半,扔下一堆事给王复,王复怎么能不气,但是也先的性子,王复也知道,能在军营待七天,处理如此繁杂戎事,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由他去了。
王复忠君体国,就体现在教导博罗身上。
博罗也就是中人之姿,跟着王复几年光景,居然有了人主之风,待人接物儒雅有礼,处理政务戎事井井有条。
瓦剌上下都看在眼里,王复真的为了瓦剌鞠躬尽瘁。
眼下谁说王复是佞臣、是权臣,架空大石,那信的人许多,事实如此。
但是说王复是大明的奸细,怕是没几个瓦剌人会相信。
“博罗,军制改制之事,就交给你,若是有不懂之事,可来问我。”王复颇为郑重的交代着差事。
博罗俯首领命,有些疑惑的说道:“近日奥斯曼苏丹频繁遣使沟通帖木儿王国,扬言合兵,挑衅我康国,我本想领兵出战,但是父亲就是不准,还多加训斥。”
“相父,孩儿心中有疑虑,为何我大军盘亘撒马尔罕日后,迟迟不肯西进,不是当初说要赶往拔都萨莱夺得汗旗吗?”
王复靠在椅背上,十分确切的说道:“因为奥斯曼王国的法提赫很强,帖木儿汗国卜撒因看起来是个废物,但是他们帖木儿汗国人多,这都是心腹大患。”
“打得过却压不住,所以不西进,空得一个汗位背一把狼头大纛又有何用?”
博罗犹豫了下说道:“相父,孩儿不懂,奥斯曼王国强在哪里?”
王复想了想说道:“奥斯曼王国刚刚攻破了君堡,士气如虹,奥斯曼苏丹法提赫,借着战功整顿朝纲,眼下正是强盛时刻,反复叫阵,我们康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强军对强军,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卜撒因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博罗俯首说道:“相父明理,孩儿受教。”
王复面沉如水,训斥的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虽然从未和你父亲说过这些,但是你父亲却深知此时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才不让你出战,你胜也好,败也罢,都是我康国败。”
“你不要以为你父亲荒于政务,就心生抱怨,在大事上,他很有分寸,并非沉迷享乐,不肯奋进!”
“相父教训的是,孩儿惶恐!”博罗赶忙俯首说道。
他之前的确有点瞧不起他爹,这刚到撒马尔罕取得了一点成绩,便沉迷享乐,实在是让博罗有点忧心。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了解他那个看似有些荒唐的爹。
博罗叫王复相父,是因为王复是也先认的兄弟,这声相父名至实归。
而且人王复是真的有本事,若非有王复,这西进之路,哪有那么顺利,此时的瓦剌人早就死的七七八八,只能四处劫掠男丁充军,离心离德,一盘散沙。
瓦剌大军里面没几个瓦剌人,还是瓦剌大军?
博罗对他爹有不满,但是却很听他相父王复的话。
第五百八十五章 大石先走我殿后!
博罗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然后低头沉默不语,他甚至以为现在康国之局势,哪怕没有大石也先,但是绝对不能没有咨政大夫王复。
这种感觉并非博罗一人所有,甚至连也先的亲儿子也如此以为,可想而知,现如今王复在康国的重要性。
博罗之所以有这种想法。
一来是尽孝,他爹打了一辈子仗,甚至连大明皇帝都俘虏了一个,却因为轻敌冒进,在京师城下战败而归,至今也只是个大石,这累了一辈子,晚年享乐也是应该。
二来,康国的局势如此,眼下康国新立,群狼环伺,他他爹也先也只是个平庸之人,真的处理不了这康国上上下下的事物,全仰仗王复在侧事必躬行。
念及于此,博罗更加感念王复的恩德,王复就像是长生天赐给瓦剌的礼物。
王复压根不知道博罗的内心活动如此的复杂,而是在思考军制改制的具体事物。
“博罗。”王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博罗立刻俯首说道:“孩儿在。”
王复忧心忡忡的说道:“咱们康国这讲武堂与大明京师讲武堂又有不同,军功顺进庶弁将少之又少, 反而是这各部台吉居多。”
“他们贪图享乐, 疏于操练,弓马并不娴熟又不通军法, 仅仅如此,给一个不视事的官职便是。”
“但是各部万户都有兵权在身,给他们不视事的官职,必然引起内讧, 空耗国力, 我很是为难。”
这些個台吉,王复掌管讲武堂之后,也不是没下过力气,但是他毕竟不是大石, 处罚的范围和力度实在是有限。
大明所用的未能考校通过开平卫和交趾戍边的法子, 在撒马尔罕并不适用。
博罗面色数变,低声说道:“相父的意思是这些人进了军中,就是害群之马, 破坏军纪的同时,可能酿成大祸,甚至是哗变叛乱?”
王复的确有这个担心,面沉如水的点了点头。
博罗站起身来说道:“此事简单,相父勿虑,我去处置。”
王复一愣,他都没想到怎么解决,博罗怎么解决, 他满是疑惑的看着博罗。
博罗硬着头皮说道:“我就是想带着人把他们全杀了…”
“这就是你的处置之法?我怕内讧空耗国力, 你这可倒好,直接内讧?”王复哭笑不得看着博罗。
博罗尴尬的摸了摸头, 他其实对这个问题也想了好久, 若是有妥善处理方法,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博罗俯首说道:“相父, 孩儿愚钝, 眼下分而治之大策将行, 相父想把康国上下拧成一股, 可是必然触动这些诸部万户的利益,冲突在所难免。”
“其次, 这长痛不如短痛,康国初立, 军队是康国定海神针,若是这些人不除,那康国上下永无宁日。”
“昔日大宋太祖皇帝虽杯酒释兵权,仁德之名天下扬,可是这大宋汴梁城内的军头,始终控制朝局,赵宋历代太后临朝称制,皆依靠这些军头世勋之力,破坏新法。”
两宋的所有皇后皆出自各节度使, 这是杯酒释兵权的宴席上达成的盟约。
两宋时候,每次皇帝死了, 太后临朝称制,都是全面反对新法,全面破坏新法, 永世不宁。
博罗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其三,孩儿私以为, 这些人对大石,对相父并非忠心耿耿,他们把持各种商道谋求私利,也非一日两日,孩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就以杜尔伯特部万户海罕而言,他们对康国所有往来商贾,都抽驼税,无论商团大小,十头抽一,商贾苦不堪言, 可是海罕乃是万户,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孩儿以为,得给他们一个教训,现在还敢染指新军,不断其爪牙, 对我康国才是大祸。”
王复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大台吉, 博罗拜师已经四年有余,王复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这是他的伪装色,可现在看来,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
这博罗看似荒诞的提议背后,却是如此多的思考。
王复看着博罗低声说道:“博罗,给个教训就够了吗?”
“相父…”博罗瞪着眼惊讶的看着王复,才俯首说道:“还是相父高明。”
王复站起身来说道:“博罗,你记住,你是康国大台吉,是康国日后的大石、可汗、王者,除恶务尽的道理,一定要谨记于心,既然要除恶必然要连根拔起。”
“我还记得你之前问我,为何大明太祖高皇帝要杀那么多的武勋贵胄,李善长一家七十一口尽绝,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
博罗沉默了许久说道:“孩儿现在知道了,做事,要么不做,要么不留后患。”
王复点头说道:“军制改制你来负责,我很放心。”
“谢相父夸赞!”博罗大喜过望,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从他的相父口中听到放心二字。
博罗和亲弟弟离开了王复的王帐,王复才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是博罗无才还能活命,可是博罗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贤能,那就留不得了。
也先不能死,但是博罗可以。
王复负手而立,等到了子时,一个庶弁将,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王复的王帐。
“拜见王指挥。”来人俯首将一枚火漆封好的一指宽的竹筒递给了王复。
来人是夜不收,当然他的第二个身份是瓦剌军中的庶弁将之一,所以才能大摇大摆的走进王复的营帐之内。
王复看完了书信,将其焚毁,低声说道:“帮我办件事,将博罗有意除掉各部万户的消息,散播给各部族的万户,让他们早有准备。再帮我弄一支杜尔伯特部的箭矢来。”
“是。”这名夜不收拿走了新的密报,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便离去了。
王复擅骑射,以弓术见长,若是战场纷乱时候,王复射出一箭,博罗绝无生还的可能。
王复从袖子里拿出了几份字帖,这些都是博罗刚跟着他的时候,写的字帖,字迹不比脱脱不花好到哪里,但是现在博罗的字已经有了几分台阁体的模样。
字迹的变化是博罗这几年的成长,王复将其扔入了火盆之中,火焰燃烧的火光明灭不定的照亮了王复略显慈祥的面庞。
“博罗是个好孩子啊。”王复叹息的说道。
王复,他首先是大明的夜不收,是大明皇帝的臣子,他做的任何事,都要保证大明的利益优先。
七日后,军制改制顺利完成,王复回到了兰宫继续当值,刚回兰宫,王复就气急败坏的找到了也先。
“大石,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臣几次上谏,不要去天山狩猎,多少人盯着大石!兰宫守备森严,可是跑出去狩猎,给多少小人可乘之机!”王复这次气的直接拍桌子了。
也先从军营回到了兰宫,第二天就跑去天山狩猎,结果马失前蹄,伤的倒不是很重,但是还是摔伤了。
王复这么大的火气,实属应当。
也先也是怒气冲冲的说道:“王咨政!我都摔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宽慰几句吗?!”
“我也先纵马一生,征战沙场,多少次亲履兵锋,带兵冲锋在前,何曾有惧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