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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47节

张凤说这就是个危害大明社会问题的雷,得亏朱祁钰对鞑靼的布局很早,才没有让这个雷弄到他这个皇帝无法下手的地步。

朱祁钰颇为担忧的说道:“若是朕此时不禁奴,这买卖奴仆的生意,必然波及整个大明,并且愈演愈烈,到时候,不是朕一道圣旨下去,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于谦却非常不认同的说道:“陛下多虑,无论何时,陛下是大明的天,陛下的圣旨,都能解决。”

“代价。”朱祁钰颇为严肃的说道:“代价太大了,这些奴隶都是大明百姓的私产,朕的圣旨几笔勾勒,万户家破人亡。”

爱民如子朱祁钰当然能够承担得起这份代价,但是大明百姓无法承担。

于谦理解了朱祁钰的想法和担忧。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各地官员视而不见,陛下完全可以置若罔闻。

等到奴隶问题逐渐露出来的时候,皇帝震怒,一道圣旨下去,承担骂名的则是欺上瞒下的官僚,皇帝也是被蒙蔽的那一个。

为尊者讳的皇帝受害论,这也是历来政治逻辑。

比如福建布政使宋彰搞出的冬牲,逼反了福建附近五省之地,皇帝处死宋彰等人,派兵镇压安抚,最后皇帝是受到奸臣蒙蔽的白莲花,而宋彰这些人都是奸臣。

比如戥头案的逻辑,亦是如此。

好事、坏事,无论陛下知道与否,其实都可以套用这个基本的政治逻辑和游戏规则。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怠政的行为。

于谦看着面前的陛下,陛下勤政天下闻,虽然不及太祖高皇帝那般,却担得起勤政二字。

怠政有万般坏处,好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会轻松许多。

勤政有万般好处,坏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案牍劳形。

已经坐稳了皇帝,作为天下最尊贵的人,很少有皇帝把自己折腾的这么累。

于谦坚持的说道:“臣明白陛下所思所虑,但是臣依旧是坚持臣的想法,这股蓄奴之风,不禁。”

“陛下觉得隋炀帝这个人如何?”

朱祁钰不假思索的说道:“好大喜功。”

隋炀帝杨广绝对不是个蠢笨之人,相反他很聪慧,杨广能把长子的太子杨勇给拱了,自己做太子,最后登基,不够聪慧,绝对做不到。

杨广毁就毁在了这一个好大喜功之上,三征高句丽、营建洛阳、广开运河、三游扬州、两巡塞北等等。

比如营建洛阳,就征调了将近两百万的民夫。

而广开运河更是近百万百姓,三征高句丽,三征三败的军事失败,彻底把整个隋朝带入了凛冬之序,最后隋炀帝失道天下,失去了天下。

这些事的确要做,这么心急,杨广亡隋,就坏在了好大喜功之上。

“陛下圣明,一语中的。”于谦俯首说道。

这就是于谦的劝谏,他的劝谏是温和的,就像当初劝朱祁钰好咸鱼这件事一样。

于谦十分郑重的问道:“陛下,四十万里的道路硬化,二十万里的水路疏浚,各地官厂,尤其是窑工,做到这些,需要多少人力?”

“陛下,这个代价要比陛下所言的数万户家破人亡的代价,要重的多。”

“陛下,就像是现在的海商皆默许携带火铳、弓弩、甲胄一样。”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这股蓄奴之风的四处兴起,是有它的社会原因,朱祁钰若是强加干涉,势必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于谦继续说道:“而且陛下所思所虑,臣不以为这是个难题,说到底也就是财经事务之事,陛下尤擅此道,自有解决之法。”

“养奴不比养牛马轻松,毕竟牛马顶多尥蹶子,这奴仆可是人,会杀人的。”

大明百姓并不蓄奴,蓄奴不易,比养牲口要难的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顶多会参与到这卖身契买卖之中,而不是直接蓄奴。

陛下担心的是普通百姓,在政策调整时候遭遇的危害,那么这个问题归根到底,就会变成财经事务的问题。

这对大明户部尚书、财经事务第一人的陛下而言,并不是很难解决。

“于少保对朕倒是很有信心啊!”朱祁钰笑着说道,他心中疑虑在和于谦的奏对之中,把问题抽丝剥茧,理清楚了所有的脉络。

对于蓄奴之风的管理,朱祁钰终于完善了心中的定策。

朱祁钰总结性的说道:“蓄奴之风不禁,五年之内,大利大明,朕是大明的皇帝,然后才是四海一统之大君,才是万国之主,蓄奴之风五年之内不禁。”

“不禁但不可不制,就像是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若是肆意生长,则是一片荒芜,到时候更加难以治理。”

“朕打算拟奴仆法,就有劳于少保了。”

不禁,短期之内必然大利大明,可是不受朝堂控制,是帝制无法接受的。

朱祁钰要控制奴仆的数量和严格管理奴仆买卖、卖身契买卖,绝对不能任其生长,他并不是担心大而不能倒,在大明,或者历代中原王朝,压根就没有大而不能倒的存在。

朱祁钰主要担心这奴隶对大明的人口结构造成冲击,最终导致类似于美利坚种族矛盾成为主要矛盾的问题。

“陛下英明,臣回去就和朝臣们商定此事,月余给陛下一个初稿,最晚景泰八年便可试行。”于谦做出了承诺,这对大明是一件大事,于谦自然上心。

朱祁钰放下了关于奴隶的奏疏,拿出了一本李贤和李宾言的奏疏,双李在南衙可谓是臭名昭著,酷吏之名传扬天下。

这封奏疏说的事,是朱祁钰更加忧心的事儿。

于谦从兴安手中拿过了奏疏,越看眉头越拧,忧心忡忡的合上了奏疏,颇为担忧的说道:“陛下当年行钱法的时候的担忧,臣还以为是陛下多虑,现在看来,陛下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李贤和李宾言在奏疏中说的是一种正在蓬勃发展的社会风气。

当年宋高宗赵构在临安,也就是杭州等地,大搞粪霸的买卖,这种事有了皇帝带头在整个带宋,都是屡禁不止。

最近在南衙诸府也出现了类似于粪霸的产业链。

菜霸、沙霸、油霸、路霸、肉霸等等。

大明有一种买卖叫店塌房生意,就是房子塌了之后,想要重建,难上加难,城中没有土木石料,想要建房子,根本无法建房。

朱祁钰解决了南京五城兵马司渎职,解决了店塌房生意,但是类似的生意却是屡禁不止。

于谦紧握着奏疏,面色凝重,语气森严的说道:“青稻钱死灰复燃,利滚利、驴打滚,还不起债务,就还是各种破门灭户,这种违背了大明律的青稻钱再次出现。”

“欺行霸市,各种帮派、堂口,借着人多势众,为祸市集,强买强卖,鱼肉百姓。”

“畸零女户案犹在眼前,各地宗族蠢蠢欲动,再次开始这女户贩卖不提,仅仅天宝陈氏就有两百余人,参与店塌房采砂之事,火并数十次,获利超过百万余银币。”

“天母教众,居然敢在运河上截杀押运银船,简直是无法无天!”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陛下,利剑应高擎,荡尘涤垢!还大明百姓朗朗乾坤!”

于谦的意思很明确,这些个菜霸、沙霸、油霸、路霸、肉霸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大明百姓的生活,衣食住行,都被这些人给垄断了,随意定价,百姓苦不堪言。

必须要出重拳。

这些罪恶分为几类。

首当其中的依旧是宗族势力集体犯罪,正如畸零女户大案中,博爱乡的那李家耆老一样,这些宗族乡贤们,依旧是犯罪主体。

而第二大类,则是类似于堂口、帮派,他們以各种邪异的宗教聚集在一起,人数广众,活动范围极大,分工明确。

第三大类,则是游堕之民,这些人失地无家,如同浮萍,四处游荡,依附于各大宗教帮派和宗族势力,成为打手和直接犯罪之人。

朱祁钰看着奏疏里的内容,开口说道:“此风不可长,首恶必诛,从犯从严。”

“正好当初南衙叛军二十五万余人,已经有数万服役期满正在返乡,这些大案,最低七年苦役起。”

“马鞍厂和江淮厂的两大官厂煤田缺少苦役,他们送上门来,朕就却之不恭了。”

李宾言和李贤上这道奏疏的原因是兹事体大,仅凭各府五城兵马司和衙役,根本无法彻底清查,势必要调动南京城和松江府的京军,所以才请旨上奏。

大明养鸽人于谦把鸽子养的很好,这封奏疏入京只用了两天时间。

“陛下英明。”于谦俯首说道,这类案件决计不可放纵,必须要严惩不贷,用严刑重典,惩前毖后。

朱祁钰有些犹豫的说道:“朕打算明年再巡南衙,于少保以为如何?”

“南巡?”于谦一愣,陛下还真想一出是一出。

这隋炀帝南巡把隋朝给亡了,陛下难不成真的要做亡国之君不成?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取之于民易,用之于民难

“是出什么问题了,必须要陛下前往才能解决吗?”于谦对朱祁钰太了解了。

这位皇爷爷也就亲征离开了京师一次,其余时间都待在京师里一动不动。

这是大明旳政治体系造成的,朱祁钰还没有合格的继承人可以监国,所以必须在京师,就像大军征伐,武清侯石亨不能冲锋在前, 需要坐镇中帐一个道理。

陛下要动,那证明南衙发生了让皇帝陛下担心的问题。

朱祁钰示意兴安取来了一本厚厚的账本,这是大明宝源局、兵仗局、宝钞局三局合并之后隶属于户部的银司一本账目,由孙炳福完成。

孙炳福是朱祁钰当初巡查宝源局的时候发现的一个人才,银两过手,就可以明白其中斤两、成色和银路的干吏。

这位干吏,人在南京,应天宝源局主事,现在银司的郎中。

于谦翻开了账目,看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放下了账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担忧。

宗族也好,邪异宗教也罢,这些都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问题,处置起来,也有规律可循, 可是孙炳福搞出的这一套,确实是前所未有的新问题。

“朕有时候就在想,朕行钱法,到底是对, 还是不对。”朱祁钰收起了账本, 拨弄着桌上倾斜的地球仪, 叹息的说道:“阿基米德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

“孙炳福做的并没有错,可是朕很担忧。”

阿基米德应当是没有说过这句谚语,因为证明的确是个球,即便是在大明也是度数旁通的最新成果,李宾言还没有走到天边看看之前,让大明百姓相信地球是个球,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孙炳福找到了那个支点,应天府、松江府、密州市舶司、宁波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广州市舶司的宝源局,最近在搞借贷和投资。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投资。

宝源局纳储有年百分之三的利息,这部分的利息,最开始是从三成的铸币税中支出,但是这些宝源局在孙炳福的领导下,在景泰四年开始了自负盈亏,在景泰七年开年,孙炳福上交了景泰六年的利润, 共计两百五十万银币的盈利。

两百五十万银币什么概念?

仅仅上交的这些利润, 就可以养于少保的九重堂两千七百余年, 可以养到公元4235年。

可以在不大肆征调民夫的情况下完成靖安省所有的水利项目,可以组建七到八个官厂。

于谦颇为惊讶的说道:“孙炳福果然是个赚钱高手,这些银币、银两已经入京了吗?”

朱祁钰点了点头,户部左侍郎沈翼已经入库,计省经过了全面审查之后,朱祁钰才对于谦说起了此事。

宝源局自己赚钱了不是好事吗?

朱祁钰颇为苦恼的说道:“于少保,当年南宋时候,赵构求财,南宋朝廷上下尚奢、竞奢蔚然成风,朝廷将六十余种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柴米油盐明矾等物,全都官营,最后闹出了一斤煤两百文的大笑话来。”

“于少保曾经跟朕说过,朝廷用度取之于民,上用一,百姓供百,这两百五十万银币入账,朕心难安,哪怕是孙炳福说的千好万好,朕不去看一看,朕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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