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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187节

  他正指着一句“月如美人颊”,批评道:“中秋自古是圆月,你们谁看过美人的脸和圆月一样大,那还叫美人吗?你们不会都喜欢这种美人吧?”

  周围士子闻言无不恨得牙痒,却又没法反驳,确实没有美人长着圆月般大脸,那也就不算是美人了。

  赵柽又指着一句“天有不测风云,月有悲欢离合”,冷笑道:“大中秋的,写甚么不测风云,真杀风景,还有这月有悲欢离合,分明是仿照东坡居士的人有悲欢离合,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狗屁不通!”

  旁边一名士子立刻涨红了脸,那首词就是他写的,本来上了柱墙,心中洋洋自得,但此刻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赵柽又点评了几首,无不都是毛病,那几首词的学子在旁边虽然不服,但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其中一人道:“兄台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上台作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严学子更是道:“兄台在此只逞口舌之利,不敢上台作诗,岂非纸上谈兵?”

  赵柽笑着瞅了瞅众学子,还未待说话,那边赵棫道:“我二哥若是出手,只怕你们会羞愧难当,掩面而逃!”

  学子们气道:“只说不做,不信有此才学本领!”

  这时学正过来,脸带愤然地看向赵柽:“你是哪家书院学生?胡乱点评甚么,真有才学就去台上作诗,莫要在此处故做高深!”

  赵柽笑道:“真要我作诗?”

  学正冷笑:“司业发话让你上台,你可是怕了?我看你是银样蜡枪头,光说不练的假把式,你这等学子我见惯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样样皆松,若是不敢,便给我太学生道歉,若不道歉,就找去你所在学堂书院,告你个行为不端之过。”

  行为不端虽然不是大错,但读书人重声名,做学生时有这种声名,对将来步入仕途多少会有些影响。

  学正这招不可谓不狠,赵柽却摇了摇头,笑道:“我在家中读书。”

  学正闻言顿时一愣,大宋重教育,哪怕村镇之地都有学堂,一般来说读书人极少在家学习,都是去学堂读书,东京也是如此,国子学就是专为七品以上官员子弟读书准备的地方。

  而在家中读书的大概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家有大儒,这种自然不必去外面,毕竟大儒也是要收弟子的,在家中读就是。

  第二种则是身份显贵,这种不用多说,顾虑安全,大抵是不会去学堂,而是请当世名师前来教读。

  学正看着赵柽心内疑惑,赵柽衣着打扮不像平民,他不由打起鼓来,暗想莫非是朝上哪家衙内公子?

  赵柽见其表情知其所想,笑道:“吾父乃当世大儒,书画文章皆称绝于世!”

  学正自然不信,哪里有那么多大儒,尤其当下,只有两三人可配此称呼,但都不住在东京,看眼前这狂生携弟带妹,满嘴京城口音,一看就是开封人,便判定他在胡扯,连之前在家读书的话也断为谎言。

  学正不屑道:“东京哪来的大儒,若不上台,就赶快致歉,不然寻到你学堂,当有好受!”

  赵柽笑了笑,不再搭理学正,冲周处使个眼色,让他保护好赵福金姐弟二人,随后分开人群,顺着那条通道,向花台走去。

  这时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向这边张望,一传十,十传百,看诗会的十之七八都知道了发生何事。

  那些太学生,国子学学生,以及各家书院学堂的学生都愤愤不平,觉得赵柽实在太过狂妄傲慢,连用脚写诗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简直就是在折损各家学堂的颜面,毕竟柱墙之上张贴的诗词,几乎都是各处士子所写,涵盖了大半个东京的学堂。

  至于其他人,却是瞧个热闹,文人间的热闹好看,尤其诗会这种,说不得就蹦出首一鸣惊人的诗词来,到时候传唱开去,自家亲眼目睹便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以添油加醋吹嘘一番。

  赵柽慢悠悠走到花台前登上,只见这台颇大,最里面排了桌子,桌上放了茶汤果子小饼之类,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看穿戴是太学里的司业学正博士,此刻都面色不善地瞅他,显然是被他用脚写诗给气得够呛。

  而台的侧方有乐工几人,丝竹管弦俱全。

  另一侧则是誊案,负责记录作诗者姓名,然后将作诗人吟诵的诗词抄录下来,交给后面太学官员,众人商议之后,有出类拔萃的就张贴上柱墙。

  赵柽背着手,也不去记录姓名,往台中一站,眼望下面黑压压的观看人群,怕不是有数千上万人之多。

  其中太学学生就有几千,还有其他书院学堂的,剩下则是闻名前来观看的百姓。

  后面太学官员看他不过来见礼,都黑了脸,刚才下台的学正气道:“简直狂悖无礼,狂悖无礼!”

  司业皱眉,望向赵柽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狂生。

第307章 今宵一曲与君上青天

  太学的学正九品,博士八品,司业是六品。

  按理说开庆功宴时,这司业应该在大庆殿见过赵柽,可那段时间他并不在东京,去了应天府督学,未参加宴会。

  不过身为一名正六品官员,倒也可能在旁处见过,未必直面,或许只是侧身背影,或许远远瞥过。

  司业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之前肯定在哪里见过这狂生,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是谁。

  这时誊案后的书笔道:“上台士子过来留名。”

  赵柽摇头:“先不忙留名,作了诗再说。”

  书笔自也听到用脚写诗之事,看他不肯记录姓名,望向后面司业。

  司业正在心中疑惑,便点了点头:“让他先作诗!”

  一旁学正立刻低声道:“司业,这不合规矩。”

  司业皱眉道:“无妨,作得好他自会留名,倘作得不好,再询问惩治。”

  学正道:“这狂生怎会做得好,我看他原本不敢上台,碍于面子不想道歉才走了上来,眼下不过是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罢了。”

  司业道:“且先做了再说。”

  书笔那边得了回复,便冲赵柽道:“士子作诗。”

  赵柽看着台下,众人正瞪眼瞅他,他笑道:“中秋诗词古来甚多,难出新意,我今日便填一首曲好了。”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便是台上的太学博士们也都面面相觑。

  那学正更道:“曲?曲怎能登大雅,我看这狂生根本就是故意捣乱,哗众取宠!”

  司业摇头道:“既是诗会,曲自是可行。”

  诗其实是一种文学体裁的概称,并不单指绝句律诗古言。

  而词、曲、短歌、短赋等,全都可以称之为诗。

  所以诗会,不单可以写律绝乐府,也可以填词,填曲,甚至可以写简短的骈四俪六小文。

  台下这时有士子喊道:“这位兄台做令儿还是套曲?”

  令和套曲都是清曲,没有动作、说白,只供清唱吟咏之用。

  令是以一支曲子为独立,小令可以合并相同曲牌为大令,又叫带过曲。

  而套曲则是由若干不同曲牌的曲子组成一套,抒发同一种风景事物情感。

  这种清曲,基本不进戏内做唱词,和戏内那种许多牌子串起来,唱说不同事情的大曲有区别。

  清曲每个曲牌下极少做增添字数,大抵按照固定字格来。

  除了韵律使用和词不同之外,就是措辞更加通俗直白,雅俗共赏,更能被人听懂,嬉笑怒骂更加顺畅。

  但也正因为曲的言语通俗直白,就是寻常百姓都能听懂,所以学正才言不登大雅,认为百姓都能听懂的东西,大抵不算高深。

  但从流传角度来说,一首好曲于当世的流传,其实是要高过词的。

  毕竟词多流于上层士大夫,限于人数,而曲更流于市井,听到的人更多,更通俗易懂。

  至于宋曲后世流传不及词,只是因为本朝尚词,士大夫追捧,刻意与黎庶拉开距离。

  正如唐朝尚律绝古诗,所以唐词后世流传不多,元也一样,元尚曲,所以元词后世便少。

  这种清曲还有个名字,民间多称之为散曲。

  赵柽看那喊话的士子,笑道:“就填一令吧。”

  下面那名士子闻言叫好,显是对曲情有独钟。

  严士子等人却是紧皱眉头,身为太学生,读书十几二十年,也都了解清曲这种东西,甚至也写过,不过没人能写好。

  只因为曲这东西不但要读书人能听明白,老百姓也得明白,须通俗易懂,这对整天之乎者也,做典故文章的学生来说,实在是有些拧巴。

  所以写出的曲往往不伦不类,说词不词,说曲不曲,颇有些四不像感觉。

  下面那士子又喊道:“兄台做个什么牌子?”

  赵柽道:“就做一首折桂令好了。”

  那士子闻言眼睛发亮,连声道好。

  原是这折桂令的曲牌子是由唐词牌演变而来,又名“秋风第一枝”、“广寒秋”、“蟾宫曲、“天香引”等名,最是对中秋月圆应景,所有曲牌没一个比这折桂令更适合做中秋曲子。

  赵柽回头瞧了眼后面太学官员,只见个个神色复杂,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云庄先生,得罪了。

  随后他抬头望向夜空圆月,开口吟诵: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短短几句,一首折桂令中秋作完,一幅似梦似幻,半是豪放,半是荒诞的画面跃然所有人脑中。

  台上针落可闻,台下鸦雀无声。

  好半晌,司业才回过神儿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自语道:“好啊,真好,就是这个味道,这才是曲子应有的味道啊!”

  诸博士也都从这曲子的意境里出来,彼此相望,无不神色震动,居然能有人把曲子做到如此程度,这岂不是,岂不是……

  此刻他们心中都有个想法,但谁都不敢说出来,倘若曲子能做成这样,岂不是可以和词争锋?一较高下!

  谁都不敢说,谁心里都不肯承认,毕竟词才是当下主流,甚至一度被加到科举之中,士大夫们都写词,又有几个写曲的?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那些当世的词作大家。

  可刚才那寥寥几句曲话,竟直接将他们拉进一幅清晰怪诞,别有情趣的意境之中,让他们欲罢不能,心中沉浸不愿挣脱,又不免想要大叫一声好。

  此刻司业开了口,有博士便跟随道:“果然好曲,盖未听闻,这曲居然也能做到如此美妙!”

  又有博士捻着胡须道:“好曲,果真好曲,通而不俗,普之有物,雅俗共赏,雅俗共赏啊,这才是真正的曲啊!”

  下方的太学生也有人开始称颂起来,尤其之前那名对曲感兴趣的士子,竟喜笑颜开,对旁边几名同窗大喊道:“我就说曲不差于词,只是我们作不出来好的而已,如今这位兄台能写出这般妙曲,你等还有何话说?”

  他身边几人显然和他因为词曲争论过,此刻都不由脸皮涨红,被这首折桂令中秋给震撼不轻,可哪怕心中承认,嘴上却不愿认输,其中一人道:“是这位兄台所作,又不是你高彦先写的,你若能作出一首这样的曲子,我便承认曲不输词。”

  高姓士子闻言不恼,笑道:“张仲宗,台上兄台与吾乃同道中人,你这话却实在诡辩。”

  旁边士子道:“彦先,此曲极好,不同于眼下流传那些,但此乃应景之作,不能代表全部吧?”

  高姓士子摇头:“正行此言差矣,我相信那位兄台不止能做应景之曲,就是旁的曲子也肯定能够作出来。”

  又一名士子道:“应不应景倒是没大分别,若是这位兄台能做出类似曲子,我便服彦先你之前话语!”

  高姓士子看着这人:“少阳,那你可是要服定了,我看这位兄台肯定能再做出来!”

  这时旁边严士子等人都脸色发白,台上赵柽填的这首曲,显然已震惊四座,就是其他太学生也不少交口称赞。

  而那四个向来以品评见长的太学生,高登,张元千,徐揆,陈东,虽然看似在争论,但话里话外也都承认了这曲首子之好。

  严士子声音有些颤抖,小声问有诗在柱墙上的士子:“各位仁兄,这曲儿好是好了……但似乎与脚写无关吧?”

  众人闻言都瞪向他并不答话,心说若不是你惹事,那狂生焉会上台作曲?大家都还高高兴兴得意自家诗词,岂会像现在这样尴尬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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