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204节
来这里看戏的都是市井百姓,或许也有几个富户,但大多还是平民。
这些平民百姓其实就是东京的穷人。
所谓穷人并不是说一定要家里揭不开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沿街乞讨。
生活拮据困顿,日子艰难窘迫,过得紧紧巴巴,都是穷户。
东京繁华,纸醉金迷,在贵人读书人富户商贾眼中,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穷人、泥腿子、下里巴人。
在本质上,他们和江南那些失去了土地,靠给士绅当佃仆为生的穷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也都是靠着给人做工或者卖力为生,平时谨小慎微生活,日子过得艰辛劳顿。
欧阳仁智的一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立刻刺激到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度日,不敢惹是生非,穷也就穷了,可怎么就变成穷生奸计了?
穷人里确实有作奸犯科的,但官员老爷们就都是好人吗?那台狱,大理寺狱里关押的,不就是犯了律条的大头巾吗?
开封府狱里就没有富人商贾了吗?
不能一句话把所有的穷人都说成心生奸计吧?
台下的百姓叫嚷起来,有的冲台上喊: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还有的喊:歪曲,这是歪曲。
就看欧阳北在台上瞅都不瞅他们,哼哼唱道:
老爷说得绝不会错,良田千亩有人惦记,对待佃仆不能良善,要想个办法骗了他。
今日我就把人骗,只要辛白劳画上押,一切都不会再由着他。
赵柽在楼上看着下面,点了点头:“欧阳北演的不错啊!”
雷三道:“王爷,属下看这不像演,说不得以前他就做过狗腿帮闲。”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且瞧下去!”
欧阳仁智看辛白劳拿不出钱还债,就开始哄骗他卖女抵债,辛白劳不肯,欧阳仁智便威逼利诱,软硬皆施,甚至把手上花枪耍了一趟,吓得父女两个躲在墙角抱头痛哭。
辛白劳唱道:
欠债还钱是道理,强抢女儿为哪般?
还不上钱都是我的罪,愿意做牛做马给老爷做诸般。
还求放过我的女儿!
第二折戏结束,台下百姓已是义愤填膺。
九出十三归的利钱,高低先不讲,戏里辛白劳说了,还不上问罪杀头都可以,为何要抢人家的女儿呢?
台下的百姓,也有为了应急去借这种钱的,不到一年,利息翻了几倍,待还钱时,卖屋卖房,几乎脱了一层皮,眼下看见戏里所演,不由就是潸然泪下。
片刻后,第三折戏开始。
欧阳仁智带着一群狗腿,簇拥着士绅王世仁登场。
接着欧阳仁智又是一番恐吓威胁,狗腿们甚至将屋内的东西都打砸掉了,逼迫辛白劳在乐儿的卖身契上画押。
辛白劳宁死不肯,便被狗腿按在桌上,然后欧阳仁智抓住他的手,强行画押!
接着就是乐儿被士绅王世仁抢走,新白劳跌跌撞撞追上去,被欧阳仁智一脚踹倒,口吐鲜血。
辛白劳望着自家女儿身影,撕心裂肺地哭唱:
天啊天,你错堪恶善妄为天。
地啊地,你不分好坏何为地!
然后爬起来,一头撞死在房门之上。
白发记第三折结束。
台下的百姓都看傻了,这也太惨了点吧,士绅王世仁冷酷残暴,欧阳仁智凶恶狠毒,这些都是恶人啊!
还有那乐儿,被王世仁抓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亲人辛白劳已经自杀了,她被抓进对方家里,又会经历什么?
百姓们意犹未尽,都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演。
但戏园子早就张贴出通告,今天就演三折戏,然后别的杂剧不演,眼下散场了。
吕有旺上台敲锣,百姓们这才慢慢转身离去,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却是一路骂声。
不过很明显骂欧阳仁智的更多,似乎所有的恶事都是欧阳仁智干的,背后的主谋王世仁反而没太多人去骂。
赵柽在楼上不由皱了皱眉,这和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回头看向雷三:“欧阳仁智可恶?”
雷三道:“自是可恶,属下恨不得跳上台去打他一顿,方解心中之气!”
赵柽点了点头,愈发疑惑,觉得雷三是带了偏见,把欧阳仁智当成了欧阳北。
他往后看了看,瞅见时迁在那正唾沫横飞地和丁二蟹讲戏,不由召了召手。
时迁小跑过来,赵柽问道:“台上谁最可恨?”
时迁想都不想就道:“王爷,当然是那欧阳仁智!”
赵柽纳闷道:“欧阳仁智不过是个泼皮,他作的这一切都是王世仁指使的,最可恨的不该是王世仁吗?”
时迁愣了愣:“王爷,可是王世仁并没有动手打人啊,也没有逼迫画押,这些可都是欧阳仁智干的。”
赵柽想了想,忽然道:“西夏和北辽哪个可恨?”
时迁立刻道:“自然是西夏最可恨。”
赵柽闻言心中思索起来,其实大宋很多人都知道,西夏的一些做为实际上都是辽国指使的,没有辽国撑腰壮胆,西夏很多事并不敢做,但人们最恨的却是西夏。
这和眼下发生的岂不相似?
他又道:“倘是王世仁亲手做的这些呢?”
时迁道:“王爷,那自也可恨,只是台上唱了这王世仁乃是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在身……”
读书人?举人功名?是了是了。
赵柽闻言心中一叹,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知道还是自家想的太简单了。
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绅,算不得士族,就让百姓们心中自动忽略,把大部分恨意都加到欧阳仁智身上。
想一想那台前泼皮,百姓们仇视他恼恨他,敢怒目对他,倘若换成个同王世仁一样有功名的读书人呢?百姓还会那么做吗?
大宋对士族,对读书人,实在是优待的时间太长了。
赵柽看了一眼楼外,依然能遥遥听到叫骂声,都是在骂欧阳仁智的,而骂王世仁的已是一句都无。
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是他忽略了这百多年来,士族读书人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
看来不依靠明教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者王庆梁山那种聚集匪盗的手段,想要燃起一把大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第322章 八面玲珑,诸般乐品
第二日,白发记继续免费上演前三折。
百姓们虽心中纳闷为何不演后续,但重复看去,却依然津津有味。
第三日,仍旧如此。
接连又是几日,彩翼戏园就只演三折,足足演了七天。
欧阳仁智这个名字,开始在西南城的街头巷尾传播开去,不少人学会了他阴阳怪气的唱词唱腔,甚至一些小孩子都学得有模有样,还弄了木枪竹筐耍玩,不过摹仿这个泼皮恶棍的下场不好,家中大人难免吹胡子瞪眼,狠狠胖揍一顿。
这时百姓都开始有些心焦,毕竟还有两折戏没有看到,有急躁的便找去戏园询问,说哪怕花钱也愿意将戏看完。
于是第九天头里,戏园张贴出通告,说自明日起,园内戏楼上演全本白发记,但这次不再免费,需要花钱观看。
本来天下都有不花钱皆好,一花钱皆糟的朴素道理。
可看到戏园开出的门票价格,只有别家三成,众人便自羞惭,再也埋怨不起,毕竟之前白白看了那么多场,便想着这次就算勒紧裤带两天,也要将戏看完。
小娘对此疑惑,询问赵柽为什么不将全本戏目都免费演了给百姓看,毕竟是戏园第一部自创的戏,就算借此宣扬名声也好。
赵柽却摇头笑道:“戏不可轻演,亦不可轻看,若都是免费来的难免不去珍惜,说不得过些时候就全忘了,花了钱乃是付出,才可能仔细琢磨下戏里戏外的含义。”
小娘若有所思,这是揣摩人心的复杂事情,她性子简单温和,便道:“郎君所言有理。”
赵柽瞅了瞅她,抓过一双玉手道:“不想是对的,很多事情想得越多,便越不自在快活。”
小娘莞尔:“不如我再写篇剧本给郎君,省的郎君日里想多,少了自在快活。”
赵柽哈哈大笑,言道:“我已经想好了故事,就等着娘子你去动笔。”
小娘好奇道:“这次又是何故事?白发记这种悲剧可不待写,写完后忧伤郁结,时时念着剧里伤心情景。”
赵柽摇头:“此番不写那种,写战场厮杀,斗智斗勇。”
小娘睫毛扇动:“郎君,从未经历,只怕写不太好。”
赵柽道:“无妨,你且写来,有我润笔添色就是,剧本名字我都已经想好。”
小娘道:“是何名字?”
赵柽望着窗外,慢悠悠道:“就叫……奇袭泸州城。”
随着日里渐深,天气愈发凉寒,转眼已是十月末光景。
这天早晨,朝堂内有消息传出,征讨田虎的宋军,在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拉扯后,被田虎使计偷袭埋伏,火烧了粮草淄重不说,竟衔尾追杀八十里,大败亏输。
根据战报的内容,这一战折损半数还多,因主战场在河北的平原地带,乃至跑无可跑,藏无可藏,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的,没过几日便人尽皆知,然而就在满城都议论纷纷之时,彩翼楼上了新戏,奇袭泸州城。
奇袭泸州城,又名二大王雨夜袭泸州。
自然是前朝二大王的传奇故事,但是否李世民或者别的甚么李二,戏里却没有详说,只是戏情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一时间名噪东京,又因与白发记一样都是新戏,便使得彩翼大戏园座无虚席,名声渐响。
接着又有这两出戏的绣像话本刊印出来,在书铺出售,落得作者名号为张东厢。
这是赵柽给小娘起的笔名,因为两人成亲后,小娘不再住那木制二楼,而是搬去漱玉院,院内的东厢房就是她平素写字的地方,于是赵柽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绣像话本这种东西,大抵寻常百姓家是没有的,这种话本只有那些官宦富户的床头榻边才会摆放。
因为连着剧目,读了话本便想看戏,就开始有富户来彩翼楼捧场,甚至有些小官小吏也过来观看,不过这些人一般都只看奇袭泸州城,并不看白发记。
这天傍晚,赵柽奉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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