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开局童子兵,撑起乾坤重 第20节
邵氏恢复了笑容,说道:“改得好,我不敢多改一字,回头让你老师看看吧。”
放下纸张,邵氏说道:“听夫君说,你打仗很勇猛,这次受了好几处伤。府中有副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用吧。”
丹初心头一热,眼圈一红。穿越成童子兵,还是个孤儿,开局真是凄惨。最近连立战功,在将士面前倒也风光。可到了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无亲无挂,难免有些伤感。
爵帅和阁老都是正人君子,虽不刻意笼络,却也时时关心他。
还是感觉缺少点什么。今后见到那妙龄女子,感觉更为强烈。青春年少,荷尔蒙分泌旺盛,他渴望有个女人,有个家,有人关爱!
“谢师母关心。”
仆役送来茶水,丹初有些拘谨,虽然口渴,仍然忍着不喝。
邵氏心中了然,说道:“到了府中,不必拘束。你身上有伤,要少喝点酒。下次遇到这种酒宴,不必拘于俗礼。府中也没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喝点茶水吧。”
岑丹初应了一声,喝了口茶,顿觉口渴缓解不少。
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邵氏犹豫了一下,问道:“琢如,我和你老师都受洗入了教,你怎么看?”
看什么?看天主教还是看入教这件事?
丹初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斟酌措辞,说道:
“我朝艺文昌盛,包容开放,天主教得以传播。世人观念开放,心思活跃,崇德向善,是故有信奉天主教者。我想,儒释道各有信仰,亦可合而为之,天主教也莫能例外。”
邵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道:
“说得好。你看你老师,虽然受洗入教,骨子里仍是个儒士。他一生学得也杂,理学、心学、西学都有涉猎。你以后不妨常来府中,让他指点学业。”
丹初正想解释,想想还是算了,说道:“诺。学生以后会多向阁部请教学业。”
邵氏被他的军人口吻逗乐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问道:“琢如,你可有过婚约?”
丹初恍然大悟,脸上一红,说道:“学生是个孤儿,不曾有婚约。”
好一会儿的沉默,好尴尬的气氛。
幸好瞿式耜回来了。
丹初和邵氏都如释重负,起身迎接。
瞿式耜难得开心,脸上绯红,显然喝了不少酒,话也多了:
“刚和新兴伯、鲁按台谈事情,很投机,很开心。若大明文官都如鲁按台,武官都如新兴伯,何愁不能驱除鞑虏,何愁不能中兴大明?”
邵氏笑笑,把丹初改过的军歌递给他,说道:“你看,琢如写的军歌,铿锵有力,振奋军心。你好生教导他,让他文比鲁按台,武赛新兴伯。”
瞿式耜取过军歌,不住称赞:“好手笔!好手笔!”
第34章 听风亭论道
邵氏告退,听风亭里只剩师徒两人。老仆添加清茶,随即退去。
阳光浮动,竹枝作响。
瞿式耜心情很好,脸上红润,说道:“琢如,刚才我和新兴伯谈得尽兴,才知你文韬武略,真将帅才也。奇袭栗木岭,火烧清虏,实乃神来之笔,大快人心!”
看来不是考问功课,岑丹初也就心安了,说道:“老师过誉了,学生不过是为国尽忠而已。”
今日虽有骄阳,然人坐凉亭中,风吹竹叶,小桥流水,令人心旷神怡。
瞿式耜面容消瘦,神情笃毅,眼神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说道:
“大明恩泽两百七十多年,气运渐衰。琢如年纪轻轻而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前途不可限量。吾可知大明中兴有望,即便此刻身死,亦可瞑目矣。”
丹初见状,不觉汗颜。若论反抗清虏,此志固然坚定不移。若论中兴大明,丹初着实有些怀疑。
灵魂合体之前,他是焦琏军中的童子兵,祖上是陕北军户。军户生活凄惨,形同奴隶,祖祖辈辈被禁锢在卫所里。穿越之后,他又亲眼目睹了南明官场的昏暗。
两百七十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千疮百孔,病入膏肓如同一棵百年巨树,树根已经腐烂,躯干已经倾颓,只剩下几片枝叶苟延残喘,危亡在即。
要想救活这棵百年巨树,莫如推倒从来,把残存的枝叶剪掉,小心保护起来,充作树种。把朽坏的树根、躯干、枝丫一把火烧掉,留下的草木灰充作肥料。再把空地、土壤、水分让给残存的树种,庶几可以复活这棵巨树。
这段巨木之论,是岑丹初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得,从未对人说过。
瞿式耜虽然受洗入教,却只是想从西番学习富国强兵之道,本质上仍是一个虔诚的儒生。巨木论大逆不道,丹初可不敢在他目前多说一字。
对于时局,丹初仍有着自己的理解。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仅左右不了时局,就连发表看法的机会都没有。老师德高望重,心系社稷,不妨劝他放手作为。
丹初计议已定,说道:“老师,学生有些狂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瞿式耜刚刚受封临桂伯,一如继往毫无架子,说道:“琢如,但说无妨,为师洗耳恭听。”
岑丹初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词,说道:
“前者,逆王孔有德轻敌冒进,深入广西。何督师、堵制台在湖南,本该趁机反攻,却以累败之余,坐失良机。刘承胤陷帝于奉天,挟帝自重,号称兵强马壮,却不发一兵一卒,既不救桂林,亦不反攻湖广。
“今者,逆王孔有德为我军所败,窜回湖广。吾若为多尔衮,必会发兵救援。届时,鞑虏渡江而下湖广,何督师、堵制台安能抵挡?刘承胤心术不正,又焉会死守奉天,尽忠王事?
“老师,古人云‘居安思危’。我军虽在桂林取胜,但祸患不远,应当未雨绸缪啊!”
这番话发人深省,瞿式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大明要想中兴,主上必须揽大权,明赏罚,威福自操,近君子,远小人,闻正言,上下声气相通,政令方能通行四海。
“可如今,上陷于奉天,权柄旁落,上下隔阂,声气不通,政令不行。此亡国之兆也。我正打算上书弹劾刘承胤,为此犹豫不决。听了你的话,我意决矣。”
刘承胤把持朝政,隔绝内外,与近侍马吉翔沆瀣一气。说不定,瞿式耜的奏折根本就递不到永历帝手中。
岑丹初年轻气盛,说道:“学生以为,上书弹劾可以壮声势,却不能收实效。要想改善时局,惟有迎皇上回桂林。要想迎回皇上,唯有派兵前往奉天请驾。”
永历帝庸谙懦弱,绝非中兴之主。但他血脉最正,是神宗之孙,熹宗、威宗、安宗之从弟。对于各方抗清力量来说,这无疑是块金字招牌。
奈何永历帝不争气啊,只想苟且偷生,毫无中兴大志。刘承胤挟持他到奉天,擅权自专,他毫无办法。但凡皇帝有点骨气,也该毅然出城,脱离权臣的控制。
毕竟,奉天小朝廷还是有朝臣、有护军的。刘承胤一介武夫,威望不高,还敢学司马昭不成?
瞿式耜叹了口气,说道:“刘承胤尚无反心,兵衅不可擅启。我军还得分兵占领平乐,不便出兵奉天。先礼后兵,我先派人前往奉天,请皇上还陛桂林。”
答复在预料之中,岑丹初并不意外,说道:“刘承胤挟制皇帝,不便驭制。陈邦博如同藩镇,不得不防。老师是桂林留守,统理天下兵马钱粮,自有权节制陈邦博。
“但他自恃有平蛮将军印,视广西为禁脔。老师之令,不出临桂、灵川两县。既不能制刘承胤,理当铲除陈邦博,庶几掌握广西全省,集一省之力,中兴方有希望。”
上有刘承胤,下有陈邦博,瞿式耜夹在中间,纵然身负天下之望,亦是有心无力。
陈邦博麾下有兵,又结交奸佞,若想扳倒他,只能以非常之法。
瞿式耜循规蹈矩,自然不会轻易与刘、陈二人兵戎相见。他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陈邦博那边,我自会上书弹劾。后面,新兴伯夺下平乐府后,自当占为己有,不使陈邦博垂涎。”
岑丹初见状,知道老师垂垂老矣,既无魄力,也无回天之术。
话题太过沉重,短暂的宁静后,瞿式耜转移话题,说道:
“你虽拜我为师,我却一直无暇教你。今日难得有空,我且问你,你想在哪方面用功?理学?心学?西学?还是经世致用之术?”
老师是个开通的人,竟给学生自主选择学业之权。岑丹初心中一喜,对道:“学生想学心学。”
明太祖朱元璋起于草莽,却非常重视学校教育。有明一代,国家广设学校,省、府、县皆有官学,军队卫所有卫学,乡有乡学,村有社学。私人讲学亦蔚然成风,书院数量超过前朝总和。
明朝文化昌盛,为历代之最。书籍出版极为发达,明人兵书的数量,超过其他所有封建朝代的总和。识字率也远超前朝,岑丹初身为军户孤儿,亦有幸读书识字。
明人思想开放,学术流派众多。岑丹初略知一二,对心学情有独钟。无他,心学最符合国情,最能匡正时弊。
“嗯”,瞿式耜点点头,说道:“本朝文化绚烂,心学功莫大焉。心学渊源于儒学,启于陈文恭,继于湛文简,王新建集大成,至此已经脱胎换骨。
“其流派甚多,屈指一算,便有江右学派、南中学派、闽粤学派、北方学派、楚中学派、浙中学派、泰州学派等,至少七派。
“阳明先生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琢如,你想学其中哪一派?”
岑丹初不假思索,答道:“学生想学泰州学派。”
“哦?”瞿式耜颇感意外,问道:“为何?”
第35章 泰州学派
王阳明死后,心学流传甚广,分裂为诸多派别,简单可为左派和右派。
泰州学派为左派代表,在诸派中影响最大,流传最远,为晚明的显学。其反对束缚人性,主张“满街皆是圣人”、“百姓日用即道”,带有非常显著的平民化色彩。
创始人为王艮,出身于灶户,世代煮盐为生,后投入王阳明门下求学,为王阳明得意弟子。其学说简单易懂,易于启发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信徒上至公卿下至黎民,代表人物有李贽、徐光启、赵贞吉、袁宏道、汤显祖等人。
说夸张一点,泰州学派可称得上是我国第一个思想启蒙学派。
岑丹初深知泰州学派的价值,对瞿式耜说道:
“阳明先生说过,‘以吾心之是非为是非,而不必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王心斋则认为,‘满街皆为圣人’、‘百姓日用即道’。
“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人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尧舜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不为一己之私也。
“学生斗胆狂言,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泰州学派首重平民,如同以赤手搏龙蛇,吾向往之。”
讲到这儿,丹初停顿下来,观察老师的反应。若教有些腐儒听到了,恐怕早就要骂丹初大逆不道了。
瞿式耜也是心学弟子,还是个天主教徒,思想开通,对丹初的话并不惊讶,反而连连点头。
丹初受到鼓舞,说道:“大明国力强盛,军队、人口、土地是清虏百倍以上,却接连失败,局促西南一隅。何也?失民心耳。
“竭天下之民力,无以养宗室。一省之地,泰半归于宗室,一省之财赋,泰半输于宗室。流寇围城,藩王吝啬不舍钱粮,故兵不肯效力,民不肯附从。
“军户、匠户、矿工、炉丁等皆若奴隶,衣食无着。朝廷无道,民弃之。是故军户逃亡,匠户怠工,矿工起义。
“又有宦官等弊政,在在积重难返。虽有威宗、绍宗之勤勉,亦不能扭转乾坤。
“世人论明军之败,皆认为清虏擅长骑射,兵马强壮。其实,这不过是盲人摸象,管中窥豹。百姓困窘,衣食无着,实为流寇壮大、鞑虏入关的主因。”
瞿式耜神情沉重凝重,眉头紧锁。看到丹初停顿下来,欲言又止,他颔首说道:“琢如的话发人深省,为师也很受启发。你接着说。”
丹初喝了口茶水,说道:“如今,大明局促广西一隅,龙游浅水,军头林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真的大局崩坏,则不仅是亡国,亦要亡天下。
“若要力挽狂澜,绝境翻盘,唯有争取民心,唯有关爱百姓。江南佃变、奴变四起,皆因官府盘剥无度。何督师在湖广加派义饷,亦激得民变四起……”
讲到这儿,岑丹初也说不下去了。再往下说,就得说“均田免赋”了,这是瞿式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敢认同的。
好在他机变极快,改口说道:“必须体恤民力,使百姓安于耕种,有所食用。为此,就得废除加饷,收集流民,组织屯田。是故,学生也想学习泰州学派,从中领悟救民之术。”
瞿式耜如释重负,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说道:
“琢如真社稷才也。为师能收你为门生,亦颇感荣幸。为师才疏学浅,因缘际会,受命留守桂林,其实抚民乏术,上负君恩,下负百姓,甚为愧疚。
“今日听琢如一番话,为师甚受启发。古人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以忠义号召百姓,体恤民力,争取民心,大明中兴有望矣。”
回到泰州学派的问题上,瞿式耜说道:“泰州学派力倡良知,声言‘一代高似一代’,鼓励信徒率性活泼,任运而为,轻视名教,张扬自我,因而受到朝廷的忌惮。
“不过,我大明文化昌盛,博采众长,勋臣宗室信奉心学者众多。鞑虏蛮夷也,得国不正,极力提倡程朱理学,不择手段镇压心学。
“我听说,北方已经开始焚禁心学书籍,捣毁书院,禁止讲学。为师不治家产,唯独喜欢收藏书籍,府中倒也有几本泰州学派的名著。《王心斋先生全集》、《初潭集》、《四书究正注解》皆为入门书籍,琢如不妨拿去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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