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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万历帝 第308节

  知道老爷我是谁吗?

  首辅老先生、权倾天下的徐宰相徐公门下管家!你来投拜帖,居然连汇票都没夹一张,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知道相府管事几品吗?

  无限品,见官高一品!

  好!

  今天我就叫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什么糟糠倒架的官?”李长涯用鼻子哼着腔,拖长了声音问道。

  在他眼里,出了京的侍郎不再是郎,是土狗!真有本事,你留在京里。离天子越近,越有权势!

  这是他最朴实的念头。

  身后两位青帽小厮知道他脾性,腆着笑附和道:“想必是修河工的官,又苦又累的那种。”

  另一位小厮说道:“听说修河工的官,确实苦累,但是真得能挣钱。小的听说有位侍郎,奉诏出京修了一圈河,回来多了一百口箱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上百万两。”

  李长涯心里更恨,你都挣这么多银子了,也不知道分点给老爷我。

  想见徐相,慢慢等着。

  他随手把拜帖往甲板上一丢,对健仆说道:“跟姓王的说,徐相国正在睡午觉,叫他候着。”

  “是!”

  徐阶在座船船舱里间,伏案挥毫写字。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一行大字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徐琨在旁边伺候,连声夸赞道:“父亲大人的字,又上一层楼了。致仕后豁然开朗,这字的架构笔画中展现出的气象,截然不同。”

  徐阶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毛笔放在笔架上。

  “收了吧。老夫约了子荐,应该快到了。”

  “是父亲。”徐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父亲大人,你越来越看好王子荐?”

  “统筹全局,以一持万,王子荐或许不如张叔大,但是王子荐有自己的优势。他历任地方官职,剿过倭,打过仗,理政治军,都有经历。

  西苑那位,《韩非子》读得比《尚书》和《礼记》要熟,信的是‘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在这一点上,王子荐比张叔大要有前途。何况王子荐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

  “父亲,什么更大的优势?”

  “王子荐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二甲第八十名进士,时年十九岁,转历多地,积功为兵部侍郎,今年才三十六岁。

  三十六岁的侍郎啊!有的人,三十六岁连进士举人都没中。这一步,他领先了多少人。”

  徐琨羡慕嫉妒恨,三十六岁的侍郎,四十岁恐怕就要进为尚书,什么不用做,熬资历都能熬进内阁去。

  徐阶还有一点没说,他除了看好王一鹗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发现,张居正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翅膀硬了,自己的话不一定会听。

  自己能不能安度晚年,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似乎不能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必须再找个人押宝。

  徐阶看了看旁边桌子上的座钟,眉头一皱,“子荐怎么还没来,什么事耽搁了?”

  徐琨心里一咯噔,该不是王一鹗看到自己父亲致仕,人走茶凉,借故不肯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丢面子了。

  突然有喊声从外面随风飘进来。

  “恩师,门生王一鹗求见!”

  徐阶脸色一变,指着徐琨厉声道:“马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过几分钟,徐琨领着王一鹗走了进来。

  他一进船舱,拱手作揖,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恩师啊,你这船真不好上啊。”

  徐阶双眼闪过凶厉之色,盯着徐琨问道。

  “出了什么事?”

  徐琨脸色尴尬,喏喏不敢言。

  王一鹗笑着说道:“当值管事小人作为,恩师不值得生气。”

  徐阶狠狠瞪了徐琨一眼,强自笑着把王一鹗引坐,叫上茶。

  “子荐说得极是。看你行色匆匆,是从他处赶回来。”

  “高邮的漕军又在生事,门生过去弹压。”

  “没出大事吧。”

  “能生什么事?这帮子漕军,外强中干,你软他就硬,你一硬他们马上就软了。”

  徐阶捋着胡须赞叹道:“子荐治漕一年多,颇有成效,政绩累累。”

  王一鹗哈哈一笑:“恩师过奖。门生在漕督位子上,也就是个维持。漕运积弊太深,又跟黄河淮河相关,只有等潘公治黄治淮颇有成效,再来收拾这帮子泼皮。

  这一两年,门生也就维持整饬,一是减少漕运损耗,二是清厘漕船夹带。”

  徐阶说道:“老夫知道,子荐治漕以来,每年漕运损耗从八十万石降到了不到二十万石。能臣干吏啊!”

  “恩师夸奖了,少府监那帮会计审计,什么烂账查不出来。门生从杨公公那里借了两组会计稽核,然后一处处查账。

  他们在里面查账,晚生拎着刀子在外面等着,查出一个贪墨的,刀子往他脖子上一架,招不招供请随意。

  连杀了上千名贪官污吏,损耗刷刷地往下掉。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没用的,故意装糊涂,一见了血就什么都清醒了。”

  徐阶含笑点头,心里暗叹。

  王一鹗的行事风格,越来越有西苑特色了。

  有前途!

  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前途。

  “至于夹带,以前漕军每船可夹带一定数量货品南下北上,免除商税。于是这些漕军,心思不在漕运上,全在他们的夹带上,只顾着挣自己的钱去了。

  门生立了新规矩,夹带可以,但不能免税,只能减税优待。其次,你们按期完成了漕运,才准允夹带。比如你按期运粮到通州,损耗低于规定,准允你夹带货物南下。

  按期运军械羊毛等物资到丹阳,损耗低于规定,准允你夹带货物北上。完事你还要缴税。”

  徐阶也是精通政事庶务,一听就明白,笑着问道:“那些漕军耗子怎么肯答应。”

  “恩师说得没错,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呢?只是门生不喜欢讲道理,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的话你一根纱,一粒糖都不要夹带。

  于是门生除了王鱼鹰这个绰号外,又多了个王蛮子的外号。”

  徐阶昂首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爽朗,那神情就像是看到有长进的晚辈,老怀甚慰。

  “幸好而今海运发达,北上南下货运越来越多的走海路,给了门生极大的底气,也不担心这些漕军以停运做要挟。

  他们敢停运,门生就敢杀人。他们会丢性命,门生却不会误事。这一点那些漕军们心里有数。”

  聊了二十几分钟,徐阶挥挥手,示意左近之人全部退下。

  “子荐,为师要与你说件要紧的事。”

  看到徐阶神情郑重,王一鹗危襟正坐,正色答道:“恩师请明言!”

394.第393章 流水淘沙不暂停

  394.

  徐阶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这才徐徐说道。

  “老夫告老还乡,从通州坐船南下,路过山东。山东也有老夫不少门生故吏,一路上多有叨扰。

  他们拜访老夫时,无意间提起,山东屡屡发生惨案,乡间民夫聚众一起,殴打官吏。”

  王一鹗目光一闪,“殴打官吏?还有这等事?”

  徐阶摇了摇头:“现在朝中大兴新政,各项新举措层出不穷,中枢地方,应接不暇,十分混乱。出点岔子,不可避免啊。”

  “恩师,是哪些人殴打官吏?山东地方也不管管?还有皇法国律在眼里吗?”

  “老夫也是纳闷。山东吏治不差啊,怎么乱成这个样子了?于是细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事出有因。”

  “门生愿洗耳恭听。”

  “其实,还是高大胡子最近推行的清丈田地一事。他在九边清丈田地,清出隐匿田地五百一十六万亩,大获成功。

  太子殿下还亲自在太学宫举办了九边清丈田地总结大会。高大胡子是意气风发。这次能入阁,九边清丈田地的成功,至关重要。”

  王一鹗不动声色地说道:“九边清丈的多是地方豪右世家侵占的卫所田地。太祖皇帝立卫所军户制时,天下卫所名下有田地约四万万亩。当时九边军粮一时可以自给自足。

  经过两百年的侵占,兵部或五军都督府手里都是一笔糊涂账,谁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亩。高部阁能从九边清丈出五百多万亩,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夫,不过在门生看来,还不够。”

  徐阶哈哈大笑,“老夫知道子荐胸怀鸿鹄大志,不可与那些燕雀相提并论。不过高大胡子能做出这些政绩,实属不易。

  他给西苑上的奏本里自己总结,其中一点就是派遣京中有志向、干练通达的六七品京官,组成工作组下到地方,招募当地秀才庠生,朝廷安排专款,作为俸禄津贴,从优待遇。

  且事成后,工作组京官以及当地秀才庠生,皆优叙保荐,各有一份前程。钱、仕途,名利皆有,这些工作组的人才会干劲十足,勇往直前。”

  王一鹗笑着答道:“门生也是做过地方官的,知道下面的人不好哄,也好哄。愚钝一点,只需钱粮给够,神勇无比。

  读过一些书,知道些道理的,也把钱粮给足,再以忠君报国鞭策,神佛难挡。高部阁此法,当在此类。”

  徐阶也笑着说道:“你们这些能臣干吏,各个都有手段啊。”

  王一鹗问道:“高部阁在九边清丈田地成功后,得了西苑嘉奖,更加跃跃欲试。他奉了令旨,要在京畿、山东、山西、河南开始清丈田地。

  只是这些地方与九边不同,世家豪右盘踞日久,关系错综复杂。高部阁有魄力,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手段。”

  徐阶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道:“手段嘛,可以抓住一批人做典型,杀头抄家,一了百了。”

  王一鹗也是一笑:“恩师这是在考究门生了。杀人还不简单,而今兵权尽在西苑,杀谁都是一张纸递出来就行了。

  问题是杀了人之后怎么办?破旧易,立新难。再说了,朝中大臣不仅要谋国,还要谋身。前宋王荆公隐居江宁,背负天下骂名郁郁而终还算是善终。前秦商鞅却是被腰斩了。

  法存却人亡,利国而灭己,谁有这么大的志向和勇气?‘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张叔大的这句话,有几人能做到?”

  徐阶目光在王一鹗脸上闪了几下,赞许地点点头:“子荐的见识,已经超出老夫的预料。你说的没错,‘事明主易,事中主难;事长君易,事幼君难’。

  太子殿下是明主,却是少君。此间关窍,确实让人难以把握。

  高肃卿有大志,也有魄力,派遣了十二个工作组下到山东清丈田地,短短五个月时间,被聚众殴打三十余次,其中伤重而亡者五人。抵制之烈,以山东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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