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111节
这七十万引正常交税,按理是有四百万两,这个案值,已然是悚然听闻了。
但……陈栋不得不承认,如此才符合常理。
前宋每年一千二百万贯的盐税,怎么到了大明朝就只有二百万两了?
海瑞面色不改,点了点头,提醒怔愣出神的陈栋:“记录在案。”
他又看向许孚远:“盐商将官盐当私盐卖,好处都被王汝言分了?”
陈栋在旁心情复杂,理智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能如此,区区一个转运使,能吃下多少?
那毕竟是数百万两。
但,他发自内心恐惧著真实答案,这数百万两的案额,要牵扯到的人,他都不敢想像。
许孚远摇了摇头:“此事下官也不甚清楚。”
“不过,以王汝言的日常举止而言,恐怕吃不下这么多好处。”
“再者说,其人到两淮也不久,可此事分明已经旷日持久,形成成例了。”
海瑞听出他有未竟之意。
身子前倾,质问道:“有线索便直言不讳。”
许孚远顿了顿,朝外张望了一下,海瑞会意,示意骆思恭站远一些。
前者才开口道:“是有些传闻。”
“那几家盐商,每到时日,便会给某些高门大户送好处。”
“自家宣称只是人情往来,但坊间都说,这是在分红。”
海瑞追问:“哪几家盐商?哪些高门大户?”
许孚远沉默半晌,似乎在做心里准备,克服自己。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盐商有些多,我已经列到笔记中了,海御史可以到两淮后按图索骥。”
“至于大户……”
他又朝外看了看,确定没人。
这才接著道:“有魏国公府上……”
话音刚落,陈栋的笔就跌在了地上。
他身子一抖,回过神来。
俯身拾起笔,有些歉意地朝海瑞勉强一笑。
海瑞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示意许孚远继续。
许孚远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一脸视死如归道:“少师兼太子太师,李春芳。”
“少师兼太子太师,徐阶。”
“南京兵部右侍郎冀炼。”
“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
“……”
每一个人名,都宛如惊雷,炸响在陈栋心中。
不怪皇帝甚至要派兵随行。
这阵仗只是一部分,就骇人听闻到这个地步!
他看了一眼面色毫无变化的海瑞,只觉得佩服万分。
“……”
“南京礼部尚书秦鸣雷”
“驸马都尉李和……”
说到这里,陈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许孚远:“等等!”
这一声叫出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见许孚远朝他看来,他才想起自己还没自报家门,下意识补了一句:“本官是大理寺少卿,陈栋。”
他涩声质问道:“驸马都尉李和,分明在京城,如何跟南直隶有牵扯!?”
这话他不得不问,为此,他甚至停下了记录。
没办法,勋贵也就算了,这可是皇亲!
李和是宁安公主的驸马。
宁安公主是世宗皇帝的第三女,也就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
七月,才进封为宁安大长公主,皇帝见了都要行礼的人物。
这种人物牵扯进来,真的办得下来吗!?
勋贵、超品老臣、南直隶九卿、皇亲,全部牵扯其中,这案子还怎么办!
许孚远看了陈栋一眼,并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盐商们也是能进京的。”
陈栋默然,踌躇不已。
一时没了动作。
突然,陈栋只见海瑞有了动作。
后者将他面前记录的卷宗挪了过去,面色温和看著自己:“陈少卿,笔给我,我来吧。”
陈栋抿了抿嘴,没有反应。
过了好半晌,他才伸出手,将卷宗又挪回了面前。
他看著海瑞坚定道:“海御史继续吧,我来记。”
说罢,他将李和的名字也一笔一划地,记载了卷宗上。
海瑞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认可与欣赏。
又看向许孚远:“有证据吗?”
许孚远点了点头,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
乾清宫,傍晚。
朱翊钧正埋头疾书。
这几月来,他过得比前世累多了。
廷议、御射、两宫请安,这些都是日常。
还要过问两淮、新报、新学院,插手人事,影响京营,实在累得够呛。
终于,朱翊钧将手上东西写完,准备仰起头揉揉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李进正在一旁掌灯。
他方才入了神竟没察觉到。
朱翊钧随口说了句:“有事直接唤我一声便是,怎么还学起张宏了?”
张宏就是这幅德行,见他做事,从来不会打扰,只有回过神,才会弄点动静出来。
李进恭顺道:“陛下学业为重,内臣哪里敢打扰。”
朱翊钧心里啧了一声,这李进也是越来越恭谨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开口问道:“海瑞还在审吗?”
海瑞晌午不到进去的,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午饭似乎都在北镇抚司牢房用的。
李进点了点头:“是,进了北镇抚司大半天了,没见出来。”
朱翊钧叮嘱了一句:“入夜的时候去提醒一下,家中还有老母等候,早些回家。”
鞠躬尽瘁听起来固然感人,但他还是希望海瑞养好身体,慢慢办事。
许孚远手上的内容,那可太多了,今日定然是审不完了。
王汝言的事,都察院和锦衣卫本就听了些风声。
朱翊钧是从朱希孝口中问出这人,后才暗示高拱,让王宗沐注意此人了。
此后的许孚远,也是朱翊钧特意贬去两淮暗访的。
随行还有北镇抚司的太保,负责调查盐商、士绅。
可以说,这次的料,是下属暗中调查,上官分神注视,北镇抚司民间收集证据,三者相互印证,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
就盼著靠这个撕开两淮的口子了。
材料多,证据多,涉及到的人也多,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审完的。
不妨去了两淮慢慢审,也不急于一时。
他已经暗示过海瑞了,以缓而长期为前提,以王汝言为支点,以盐商为抓手,持续向两淮推进。
只是没想到,海瑞办起案来,一头闷进去就是废寝忘食。
李进应了一声,却没立刻离开。
朱翊钧这才想起他有事,摆了摆手,直接问道:“什么事,说罢。”
李进小心道:“孙一正的事情,有眉目了。”
朱翊钧立马扭头看著李进,等著下文。
孙一正这事吩咐下去好久了。
此前冯保抄家,本打算让李进去的。
但彼时为了从内阁手上要几个关键位置,不得已做了让步,承诺不随便使用特务政治——当然,朱翊钧也怀疑,是不是张居正有什么黑料在冯保手上,这才非堵著不让锦衣卫出马。
总之,最后这活给外朝接去了,落在了顺天府尹孙一正手里。
但这孙一正属实不知死活,就抄出来六万两,把皇帝当叫花子打发。
不查他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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