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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39节

  “臣不知陛下为何言不由衷,臣惶恐!”

  “还请陛下明示!”

  朱翊钧一时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元辅不必多心,两淮南直隶的事,既然托付给了内阁,朕便放心让内阁处置。”

  “盐商聚众闹事,朕相信海瑞能稳住局面,焦泽带去的精锐,以及漕运衙门上万兵丁,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事的。”

  “士林义愤更是无根浮萍,得知真相也就该散去,前大学士李春芳既然出面,就没理由再扩大事态了。”

  “至于粮船倾覆,更是色厉内荏。要是十余条船都倾覆了,朕说不得真要收手了,但既然是一条,说明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瓶瓶罐罐。”

  “既然都不足为惧,朕何必扰乱了诸卿的思绪呢?”

  一番话条理清晰,言之有物。

  张居正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他却没这么容易轻易被忽悠。

  张居正追问道:“恕臣直言,并非是陛下缄口不言,臣才来请奏对的。”

  “而是,陛下近日,略显消沉……”

  朱翊钧接过话头:“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

  张居正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这正是内阁疑虑的事情。

  众人都有所猜测,却不得其法。

  张居正忍不住猜测道:“可是徐少师那边出了问题?”

  如今南直隶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飘入内阁,对局势也都有个大概的了解。

  却唯独没有徐阶的消息。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锦衣卫和通政司,单点对接,直接送入了万寿宫,压根没经过内阁,也没给六科留档。

  朱翊钧突然展颜一笑:“元辅果然是玲珑心思。”

  张居正神色一动,忙追问道:“是发生了何事,让陛下这般为难?”

  他突然悚然一惊,猜测道:“难道鼓动乡人和兵丁造反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

  他知道张居正在用离谱的猜测,引得自己出言更正。

  这伎俩他前世早跟领导用习惯了。

  朱翊钧懒得计较这些心理学战术,神色复杂地开口道:“元辅那位老师何等的智慧,怎么会行造反这等不智的事情。”

  “相反……”

  “他已然跪地俯首,向朕求饶了。”

  说著,朱翊钧从怀中拿出一封标红的奏报。

  将奏报轻轻放在了桌案上,两根手指按住,往外推了推:“元辅自己看吧。”

  张居正面色凝重,躬身走到近前。

  这就是让皇帝两难到掩饰不住情绪的原由所在?

  他小心拿起奏报,缓缓翻开。

  目光扫过,略过仪程序地开场白,往后默默逐字逐句看了起来:“……臣阶,庸碌无德,玄文入直,赤舄几几,羔羊素丝。”

  张居正眉头紧皱,不明白徐阶意欲何为。

  若是单纯俯首系颈,又如何让皇帝这般情绪?

  他继续往下看去。

  往后就是他听闻中枢有度田的意思,愿意配合云云。

  以及海瑞在两淮清理盐政,他也愿意提供一臂之力。

  再往下……

  突然间,张居正突然面色陡变!

  他猛然合上奏疏,不敢再看。

  朝皇帝看去:“陛下!”

  张居正睁大双目,惊疑不定道:“徐阶,现在何处?”

  朱翊钧目光放空,十指穿插,来回摩挲:“元辅猜的不错,徐阶,已然投案了。”

  张居正神色再度一震,嘴巴张了张,不能言语。

  过了好半晌,他才将奏报轻轻放回了御案上。

  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惘然的皇帝,忍不住劝慰道:“陛下,大局为重。”

  朱翊钧回过神,突然展颜一笑:“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朕也是左右为难,才瞒著内阁,独自思虑了好几日。”

  “并非与元辅或说是内阁,有了什么龃龉”

  “元辅,你这老师,实在是人杰!活命的方式,都这般高瞻远瞩,让朕都忍不住击节称赞。”

  “朕如今,可实在陷入两难了。”

  张居正沉默不语,劝一句已经是极限,此事他已经不好再开口了。

  朱翊钧也没有非要张居正回话。

  他再度拿起奏报。

  这封奏报他已经看了数十次,每遍都有不同的感受。

  朱翊钧一边看著奏疏,一边说道:“现在知道朕为何,对内阁送来的奏疏不置可否了?”

  “盐商鼓噪,是应天府府尹朱纲、户部尚书曹邦辅在裹挟民意。”

  “士林震荡,是前大学士李春芳、礼部尚书秦鸣雷在教训万浩。”

  “漕运沉船,是宣城伯卫国本、巡漕御史卢明章内外勾结。”

  “南京各卫所蠢蠢欲动,也有兵部、以及魏国公府的身影,徐邦瑞回南京太晚了,竟然管不住家里人,元辅说可笑吗?”

  “总之,这些徐少师都提前告诉朕了。”

  “所以内阁来奏的时候,朕自然也不觉得惊讶。”

  “元辅,你说徐少师是否太过忠君体国了?”

  张居正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只见皇帝又看向下一页,继续说道:“不止如此。”

  “徐少师出于一片赤诚的爱国之心,还将南直隶近三年来盐政、粮漕、茶课、卫所、刑狱、田亩、丁口,所有自己知道的猫腻都汇报给朕了。”

  “十倍、百倍地急朕之所急,想朕之所想。”

  “对了,元辅没往后看,朕念给伱听。”

  “南直隶的就不说了,太多了念不过来,说说京城的吧。”

  “宁安大长公主府,三年受贿十四万三千六百两,附物证帐册。”

  “首辅张居正府,三年受贿六万二千一百两,附物证帐册。”

  张居正别过头去。

  朱翊钧还在继续:“国丈李伟府,三年受贿十二万七千八百两,附物证帐册,及单列赠与太后李氏部分。”

  “刑部尚书王之诰,其子草菅人命,出手包庇,附人证物证。”

  “内阁辅臣杨博、礼部尚书张四维,三年受贿四十八万余,及吏部贿官选官,附人证物证。”

  “英国公、成国公、泰宁侯等,三年受贿三十七万余,附物证。”

  “湖广巡抚汪道昆、巡按广东御史杨一桂等,挪用粮米、茶引,附物证。”

  “此外的还有通政使何永庆、太仆寺卿方弘静、礼部侍郎诸大绶、马自强……”

  朱翊钧自己都口干舌燥了,干脆停了下来:“太多了,朕念不过来了。”

  “从内宫、内阁、六部、各司各寺、言官、勋贵、封疆大吏……”

  “哎……”

  “元辅,这就是大局啊,朕也不敢拂逆。”

  “徐少师将大局绑在了自己身上,朕现在对他,是无可奈何了!”

  “你说朕是一块放了,还是一块办了?”

  张居正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皇帝停下,才开口道:“陛下若是气不过,自然是杀鸡儆猴。”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徐阶上的罪状,也不一定是真的。

  大不了选择性地处置一二。

  可惜,徐阶也想到了。

  朱翊钧霍然抬起头,看向张居正:“元辅可知,徐少师向谁投案的!?”

  张居正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朱翊钧缓缓站起身,一字一顿道:“徐阶,还有他那十八口大箱子的罪证,全在淮安府衙门!”

  张居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妥!

  徐阶不是直接向皇帝低头,让朱希孝奏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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