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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95节

  唯一还在前行的栗在庭,更是恐惧于自己才能不足。

  冯时雨摇了摇头:“你才三十八……”

  说罢,他便不再言语。

  栗在庭一怔,旋即明白冯时雨的意思,他拿起酒壶,想再饮一口。

  想起明日还有正事,又停住了。

  转而又想洒给张楚城,却又怕酒水太多,惊扰了逝者。

  再度沉默良久。

  栗在庭突然笑道:“化知果然是百尺竿头,令我刮目相看。”

  他还记得,此前的冯时雨,泄泄沓沓,言之无物,被皇帝厌恶。

  如今出知地方半年都没有,竟然句句直指人心。

  栗在庭受一句点拨,迎上冯时雨的目光,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我才三十八!”

  “阁臣授道于我,圣上宠幸于我,就连岁月也钟爱我……”

  栗在庭言语之间越发认真:“往后的路,我自要走给张厘卿看!”

  他张开双臂,敞开胸怀。

  对著长江,高声吟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既见前路艰难,却也一往无前!

  朝廷上下都说他是严嵩再世,谄媚于上不择手段。

  那他更要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刮目相看,什么叫出将入相!

  他除了摇旗呐喊、隔岸观火之外,他也可以运筹帷幄、赴汤蹈火!

  栗在庭将酒壶一把掼在了冯时雨怀里,转身离开,头也不回道:“大家同科一场,化之既然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他神色逐渐狠戾,咬牙切齿:“那便看我杀个人头滚滚,好好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第103章 宴无好宴,寻瘢索绽

  朱甍绣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镇目闻。

  离宫别馆连天起,玉砌金铺辉月明。

  ……

  楚王府毕竟是仿照紫禁城的形制,规模宏大,气势煊赫。

  殿堂递进,饰以点金,廊坊分陈,饰以青黛,尤其灯笼亮起,缀著夜景极美。

  奈何朱常汶跟在邬景和屁股后面,没有四处张望的心思,一味埋著头,降低存在感。

  但邬景和叫人跟在身后,自然是有话要说。

  “去年四月,我与怀柔伯施光祖前去长沙,册封乃父为亲王。”

  如今的吉王朱翊銮,乃是弟终兄及,承继的吉藩,与今上同辈。

  邬景和走在前头,声音传入了朱常汶耳中,让后者愈发紧张起来。

  “彼时先帝寄语乃父八字,曰‘恭慎畏事,执守礼法’……”

  邬景和回过头,看向朱常汶,语气转冷:“看来你是一点没学到。”

  他并未说什么事情,似乎指的是方才城门口朱常汶的大呼小叫,似乎又另有所指。

  朱常汶眼皮一跳,盘算著邬景和话里话外的意思,脸上则是堆笑敷衍道:“姑祖父教训得是,我反省,我反省。”

  他改口称起了亲戚。

  虽说是出了五服的关系,但架不住脸皮厚——他去年给皇帝送贺表,都能叫一声叔父皇帝陛下。

  楚王府的官吏在前引导,带著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御花园。

  邬景和摇了摇头,语气不咸不淡:“宗室出郭,请而后行。”

  “你从长沙跑到武昌,可曾奏请过有司?”

  按制,各藩宗亲外出是要报备的,未得允准不得擅自离开封地,连每年出城祭祖扫墓都得先向礼部报备。

  朱常汶如今跑来武昌,显然不合规矩。

  话虽如此,但朱常汶还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自己是冒禁出郭!

  这也不怪他反应不过来,寻常时候,压根没人真把这条禁令放心上!

  别说离开封地了,偷偷摸摸潜入京都是吃饭喝水一样。

  嘉靖六年七月,靖江王府有奉国中尉,曾两度违例出城并潜至南京。

  嘉靖三十七年,韩府乐平王府有奉国将军,“以三月终背父出游,莫知所之”。

  早在天顺年间,更是发生过宁府临川王朱磐烨“擅出城外,辄入人家索取财物”之事。

  甚至就连最近,也就是年初的时候,还有宁化王府、方山王府、及秦府将军中尉数人,偷偷摸摸潜入京城上访,奏请禄粮,也就是讨要朝廷欠的款。

  虽然被皇帝“诏各递回闲宅拘禁”,但各宗藩随后,也就是上个月,又跑去京城上访。

  冒禁出城这种事,可谓司空见惯。

  也就是被邬景和当面点出,朱常汶才意识到有所不妥。

  潜守则是潜守则,那是没人追究。

  如今宗正当面,语气严厉地问起这事,朱常汶当即噎住。

  他跟在邬景和身后,有些无措。

  二人途径金鱼池,此时已经逐渐能听到,楚王府豢养的歌姬,在府中献唱,传来隐约歌声。

  只在朱常汶耳中听来,越发烦躁。

  他亦步亦趋跟在邬景和身后,思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姑祖父,事出有因!”

  “自隆庆年间至今,宗禄额派不足,有司多次挪借,已欠我吉藩至六万六千五百余石。”

  “亲族禁从四民之业,又不足宗禄,委实困苦不堪,如今湖广大水,不少亲族住屋破漏,无以修缮,实在快熬不住了。”

  “父王不得已,便命我前来寻有司衙门,催促讨要。”

  “湖广三司衙门都在武昌,我也是迫不得已,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辩解的最佳方式,就是反过来指责对方。

  朝廷拖欠禄银,还不让人上门要?深究的话,我大不了回去禁足,朝廷能把钱还了么?

  况且朱常汶说的也是实情。

  地方衙门拖欠宗室禄银,已经是惯例了。

  各大宗藩都是有仓库的,吉王府的广实仓,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禄米入库了。

  前次入京讨债的宗藩们,口口声声“自嘉靖四十年起,至万历元年止,应得禄粮分毫未给。”,可不是虚言。

  即便早在隆庆五年,先帝就承诺安抚过——“宗禄拖欠年久,著司府官多方催处,每年量给一二季,以资养赡。”

  但地方仍然是置若罔闻。

  若非如此,他们吉王府,又何必靠自己的本事找吃食呢?

  邬景和双手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走在前头。

  他知道这点事情上朝廷理亏,也不在此多做纠缠,反而再度质问道:“那你去布政司衙门便是,如何来此宴享?”

  朱常汶苦笑一声:“姑祖父冤枉啊!哪里是宴享!”

  “如今三司衙门变故,一时半会无暇理会我。”

  “走投无路之下,求到楚王府,希冀能慷慨解囊,稍微接济亲族。”

  “这才有东安王顺道邀我赴宴,尽快磋商此事……”

  朱常汶跟在身后连连作揖拱手,还不时眼角抹泪。

  可惜邬景并没看他卖惨,甚至后面的话也没有再听。

  只立刻抓住了关键信息。

  东安王……朱显梡。

  此人他自然知道,前代楚王堂弟,如今的郡王,也是楚藩的头面人物之一。

  邬景和皱起眉头。

  皇帝遣他来湖广,可不是陪著查案来的。

  那位陛下耳提面命,要改制宗藩,并不以这些宗藩是否涉案为前提。

  或者说,哪怕没有涉案,也得趁著这个机会,把事情给办了——没罪也得“可能有”。

  但无论如何,至少得弄清楚如今湖广宗藩究竟是个什么形势。

  楚、岷、荆、吉、襄、辽等藩,盘踞湖广,又历来以楚府为首。

  如今他刚至湖广,便特意邀他前去——当然是特意邀他,若是为了见海瑞,那就应该亲自登门才对。

  楚府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得不让人用心揣摩。

  邬景和绕著弯,问出身后的小辈是谁邀他来的,并非无的放矢。

  王府事宜,虽然能由太妃当个排场,但具体管辖王府事的,却仍需是宗亲。

  楚王府前代经历了杀王篡位的大案,当代楚王又无端英年早逝,以至于楚藩如今亲王之位仍是空悬。

  是故,朝廷便命前代楚王的亲弟,暂掌楚藩之事。

  楚王府的人去请邬景和的时候,邬景和还特意问了,是不是这位“代掌”所邀。

  结果那长史支支吾吾,一口一个太妃所请,显然是另有内情。

  如今从朱常汶口中问出东安王,邬景和才更觉惊讶——代掌楚藩之事的,可不是东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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