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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03节

  张居正作为湖广出身,有些事免不了俗。

  张居正拿出这事,并不是要为重囚求情,而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因为一时喜恶,要在政治上惩戒湖广。

  否则,为什么大家都照章办事,就湖广一个人都没减释!?

  重囚只是苗头,未竟之意,说的是官吏升迁、科举录用等等等等。

  今天敢区别对待,以后是不是湖广就永不叙用了?

  所以才有这一问——这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

  但朱翊钧实在冤枉!

  他连忙自陈:“且不说先生便是湖广出身,退一万步说,湖广的事情中,张楚城便是湖广荆州府江陵人。”

  “朕岂有不分是非之理?”

  张居正摇摇头,认真道:“陛下,臣并非居功自傲,来质问陛下,而是提醒陛下,要当心这种事。”

  “不止重囚,举荐的乡间遗贤,湖广也一人都无。”

  “减释重囚是刑部、大理寺所为,举荐之事,是地方督抚、吏部办的。”

  “陛下,揣摩圣心之辈,古往今来……太多了!”

  朱翊钧一滞。

  而后陷入默然。

  他理解张居正话里的意思。

  事情涉及刑部、大理寺、吏部、地方督抚,没几个人都这么大能耐串联。

  即便有,也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干这种没甚效用还显得蝇营狗苟的事。

  很大可能,只是单纯的不约而同,有意投皇帝所好。

  而张居正的言外之意,未必没有试探皇帝对湖广的态度——毕竟马上就要科举了。

  不过更多的,也是在提醒皇帝朱翊钧。

  既然喜恶表达这么明显,那就要小心这种打著为皇帝好的旗号办事之人了。

  朱翊钧脑海中过了一遭,想透之后,缓缓开口道:“先生金玉良言,朕听进去了。”

  张居正满意点了点头。

  又说起另一事:“至于第二事,乃是今日湖广布政使徐学谟的奏疏到内阁了。”

  “问及圣上意下,湖广之事,究竟要做到如何地步?”

  “朱希忠……是否有些杀戮过甚了。”

第107章 死生淘气,尸横遍地

  六月初一,小暑。

  武冈州,一处酒楼之中。

  此刻正值晌午时分,大堂中客人坐得满满当当。

  武冈州本就是湖广、广西交界处,军户、夷人、商贩,龙蛇混杂。

  再加上入伏之后,让人心情躁动难安。

  是故,每张八仙桌上的酒客,大多光膀露臂,眉飞色舞,气氛热烈。

  “那可太攒劲了!你们是不知道,王老爷府上,一群人冲进去,看到人就是,咔嚓!一刀下去,这么大个疤!”

  一名络腮胡大汉伸出双手,拇指碰拇指,食指碰食指,比了个圈。

  他站起身,正对著比划给酒桌上的同伴看,唾沫横飞。

  中途还自己瞅了瞅,感觉比划得不够大,干脆换上中指。

  其中一名同伴很给面子,惊呼道:“直接杀人?不用去衙门里审案!?”

  络腮胡大汉不屑地冷笑一声:“审案?也不看看是谁,你知道什么叫锦衣卫吗?”

  同伴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另一名同伴看不下去了,抢过话头:“显摆都说不到点子上。”

  “人家那叫北镇抚司!自己当场审了当场杀,可别说人家没审过!”

  “我那三姑的邻居的女儿的主人,就是县里豪商,此次听说也有些牵扯,正好被……”

  他竖起手掌,用力劈了劈空气。

  几人谈论得正欢,旁边一桌的客人也忍不住凑热闹。

  一名矮胖中年伸过头,抢白道:“豪商?你这也说不到点子上!”

  “这次锦衣卫一路从道州杀到永州府,再砍到这武冈州!”

  “别说什么豪商,即便是致仕的官户,县州衙门官吏、千户所将军们,凡是此前跟那事有些牵扯的……”

  那人声音放小了些,悄悄比了个手势,瞪著眼睛:“那些锦衣卫冲进去当场就是一刀!”

  “拖死狗一样扔菜市场。”

  “那场面,啧。”

  他砸吧砸吧嘴,很是满足了一番表达欲。

  完事还不忘指点一番:“那些杀星,今儿个刚来武冈州,还有的瞧呢,正好给伱们长长见识。”

  见说的话题越来越危险,旁边听见的酒客,不乏有怕惹事的。

  闻言干脆酒也不吃了,悄摸溜了。

  原先络腮胡被人用指点的口气说话,颇为不服气。

  他梗著脖子,高声道:“见识?洒家见识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年轻,无知!”

  “洒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不妨告诉你们,照洒家看,咱们武冈州跟那事儿有牵扯的,恐怕还得数咱们……”

  他装模作样地指了指城内中央的那处王城,神色颇为矜持。

  别的酒客还待接话。

  跑堂连忙小跑过来,拽住络腮胡大汉的衣襟。

  拱手四面作揖,嘴里告饶道:“诸位,诸位,莫谈贵人,莫谈贵人。”

  说罢,还低声给几位客人,送了半壶酒,做足了礼数。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小二这副会做人的模样,酒客们终于老老实实消停了下去。

  大堂停了声响,二楼的雅间却没这些顾忌。

  一处雅间半掩的门扉后,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宗兄,老弟我实在是顶不住了。”

  一个五大三粗,一身匪气的汉子,站在下手,焦急地恳求著。

  虽然是宗室出身,但在匪贼窝里厮混久了,习性自然大不相同。

  朱定炯手指不停叩击著桌案,脸上的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谁是你宗兄?你在宗碟上早就死了!记住你现在是谁!”

  “还有,说过多少次了,近日不要见面!等过了风头再说!”

  他猛地一拍桌案,呵斥道:“今日非要缠著见我,你是听不懂话,还是不懂什么叫杀身之祸!”

  匪气汉子一脸憋闷,咬了咬牙,生生将气咽了下去。

  好在没有失态,只瓮声瓮气道:“辅国将军老爷教训得是。”

  口中直接改了称呼,也不知道在挖苦谁。

  “事关重大,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我也没二话,直接弃了老巢不要,只带著骨干核心躲了起来,从未想过沾染什么麻烦。”

  “即便几个千户所被柳震驱使著,疯了一样,到处搜捕,我也谨慎行事,生怕露了尾巴,牵连到府里。”

  “但这下实在是没办法了!”

  “那些锦衣卫丝毫不顾大明律法,但凡有可能牵扯的富商大户,直接就是破家灭门!”

  “我手下几百号人,没了这些富户养著,已经几天没吃顿饱饭了!”

  “再这样下去,一旦躁动起来,我约束不住,牵连到府里只是早晚的事!”

  说是哀求,但说到后面,神色已然带了些狠厉。

  他也是岷藩宗室,早年因为大意,杀人的事被巡抚捅了上去。

  世宗下令处死的时候,府上给赐毒酒的官吏、太监,贿赂了好大一笔,才得以假死脱身。

  而后便接手了府里养著的水贼,做些见不得光的路数。

  洞庭湖上闹的匪患,便是他听府上的令做的。

  本说只是闹腾一番,谁知道引出了这么大的事!

  如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已经处置不过来,才不得不在这个关键时候向府上求援。

  而辅国将军朱定炯脸色难看。

  岷王能将豢养匪盗这种事情交给他,自然是因为,他乃是岷王的肱骨腹心,岷藩的中流砥柱。

  也比眼前这位堂弟知晓得更多。

  上月,岷王前去武昌与邬景和说和,结果双方不欢而散。

  自那以后,柳震亲率京营,换下了岳州卫,又借著奉旨操练京营的名义,跟著栗在庭四处乱咬人。

  而那位成国公,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让自己儿子带著锦衣卫,私设刑狱,戕害百姓。

  这种情况下,岷藩根本不敢露出半点破绽,生怕被抓住了马脚。

  府上暗中养的水贼,也只能通过王府控制的大户,稍稍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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