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2节
他要有自己的谋算!
所谓你打伱的,我打我的,如今也是一样,各自发育各自的。
他不信,自己以堂堂嗣君之尊,只要稳住阵脚,还能败下阵来。
朱翊钧自穿越来后便是这样做的。
无论是如对张宏这般,用人君法度来收服内臣,还是如对高仪那样,用儒家纲常怀柔文臣。
行止举动,都在这个框架之下。
如今,他又将目光看向了,一股天然就依附于天子的势力——勋贵。
张宏悄悄抬眼皮看了看皇太子的脸色,小心答道:“主子,奴婢只跟成国公照过几面,不敢妄言。”
朱翊钧摆了摆手:“直言不讳。”
张宏连忙叩首,斟酌了一下,答道:“主子,先帝曾私下里说,成国公性机敏,善结纳,奴婢以为,先帝圣言,必然不会有错。”
朱翊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性机敏,就是老谋深算,素有城府的意思。
善结纳,那就是跟各个圈子关系都还不错。
看来是个老狐狸。
他坐起身来,直直看著张宏:“朱希忠是不是快死了?”
朱希忠虽然才五十多岁,但在他印象中,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张宏心中一跳,连忙拜下稍作掩饰:“主子,臣不敢乱说。”
“不过……”
“成国公早年掌军事,落下了病根,这两年先帝多次命太医前去看望,今年尤其频繁。”
朱翊钧没再继续追问。
他唤来人服侍他更衣,心中却琢磨起来。
别看朱希忠位居三公,又掌握锦衣卫,权势极大,实则是烈火烹油,月满则亏。
历朝历代勋贵都是与文臣、太监鼎足而立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
但大明朝却不是这样,开国时就杀了一批,之后跟著英宗在土木堡之战上又送了一批,这条腿早就断了。
朱希忠可以说是被世宗皇帝跟先帝,裱起来卖吆喝的勋贵。
这种推出来的头牌,最是岌岌可危。
历史上朱希忠一死,追封王爵,国朝罕有。
可之后呢?
次年,第七代成国公之爵传到其儿子身上,儿子当年就死了。
随后,八代爵位传到其孙子身上,就遇到余懋学等言官,上书褫夺追封给朱希忠的王爵之位。
群议汹汹,皇帝撑了一年,最后还是夺去了朱希忠的王爵之位。
没过多久,这位八代成国公,就自杀了,这一脉也彻底衰落了下去。
什么是烈火烹油,这就是烈火烹油!
朱希忠预料不到吗?未必!
或许正因为有所预见,才如履薄冰,以至于得了先帝那句性机敏,善结纳的评语。
只可惜,被推出来卖吆喝的头牌,身不由己罢了。
这种人物,越是快死的时候,越不敢死。
那么,朱希忠会不会期盼著自己这位新君,能在他死后,看顾好成国公一脉呢?
或者说,新君的政治承诺,能换取朱希忠多少支持?
朱翊钧穿戴好后,挥退了宫女,在房间内踱步思忖。
张宏不敢打扰,静静候著。
过了好一会,朱翊钧才转头看向张宏,开口道:“张大伴,我记得管辖东宫侍卫的,就是成国公的弟弟吧,叫什么来著?”
张宏恭身答道:“主子,兄长忠,弟弟孝,成国公这位弟弟,叫做朱希孝,官居掌锦衣卫事都督,去年八月被先帝点来总管东宫侍卫的。”
朱翊钧啧了一声:“好名字,二人感情如何?”
张宏想了想,回答:“朱希孝这差遣,就是以兄荫得官,成国公自家几个儿子都没排上号。”
朱翊钧了然,能袭爵的,也就嫡子一人,其余儿子要是没荫官,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这荫官的机会可不多。
由此看来,成国公对这个弟弟,确实很好。
他想了想,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
张宏连忙低下身恭听。
朱翊钧缓缓道:“其一,你针工局的事,不要纠缠,断尾求生。”
“你写份奏本给我,自陈罪过,我代转给母妃。”
“等上一日,再找个信得过的,去弹劾你在针工局的事。”
张宏恍然大悟。
心服口服拜下:“主子圣心颖悟,奴婢拜服。”
他干儿子被东厂带走,罪过不大,但私下要吃多少苦头就不好说了,他就是为这事心急如焚。
但一旦走正经路子弹劾,这事就不是东厂可以擅专了,多几双眼睛看著,办事就得讲规矩了。
再加上他认罪认罚,这事都不需要审,就能把案结了。
干儿子们丢官罢职免不了,至少人保下来了。
等风头过去了,起复这种事,水到渠成罢了。
朱翊钧又宽慰了两句:“放心,我母妃是个性子软的,伸上去的脸,她向来不忍心打太狠。”
“你干儿子的职司,先吐出来,明里就算了,暗地里赏点什么,你的苦劳,日后我自有计较。”
下面的人挨打了,不能熟视无睹,不然人心就散了,适度的安抚跟承诺必不可缺,朱翊钧珍视著每一分自己能掌握的力量。
但话虽如此。
这是他以穿越前的行为习惯,待人做事。
穿越时日尚短,他对自己君主的身份,还只有一个粗浅的感受。
他哪里知道,张宏纵然有攀附的成分在,可数千年的共识之下,君主大位在其眼中,又是何等高不可攀。
简单一句安抚承诺,却是张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张宏五内翻腾,鼻子一酸,险些失态。
好歹是忍住了,张宏低下头道:“区区贱身,哪里敢劳主子费心。”
朱翊钧没察觉到这为心腹太监的情绪变化,只当他例行客套话。
他接著道:“第二件事。”
张宏凝神听著,却见皇太子突然顿住。
正当他疑惑。
就见朱翊钧话锋一转:“张大伴,本宫以往在宫人口中,应该是个顽劣不堪,天资不高的少君吧?”
张宏忙请罪:“主子……”
朱翊钧打断了他,逼问道:“是也不是?”
张宏知道这位皇太子韬光养晦,胸中暗藏沟壑,可此时却明知故问,让他一时不敢答话。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朱翊钧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看的不错。”
“本宫以前确实不谙世事,性情顽劣。一心扑在享乐之上,对经典、政事都毫无兴趣,甚至视日讲如毒蛇,畏百官如虎狼。”
张宏愕然看来:“啊……?”
朱翊钧继续道:“但此前,本宫梦中见得大行皇帝,对我耳提面命,托付天下,使我幡然醒悟。”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宫这才奋发作为,以图改往修来,不辜负大行皇帝的期望。”
张宏疑惑更甚,不明白皇太子说这些干嘛?
朱翊钧缓缓收敛了神色,语气淡淡:“按我方才说的,作为大致方向,编几个故事。”
“要掺杂神神鬼鬼,譬如先帝显灵,本宫觉醒天星本命之类。”
“本宫前后行为举止差别要大,此前越是不堪越好,任你杜撰,赦你无罪。”
“另外,要下里巴人,哪怕目不识丁也能听懂,喜闻乐见。”
“还要朗朗上口,附首民谣最好,或者有趣的语句,譬如‘你见过半夜三更的四书五经吗?’之类的。”
朱翊钧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张宏,问道:“记下了吗?”
张宏连忙道:“记下了。”
朱翊钧附到张宏耳边,轻声道:“你亲自去找成国公的弟弟,让他把你编好的故事转告给成国公。”
张宏一惊:“主子,还请明示。”
朱翊钧解下腰间一块玉佩,这是他加冠时,先帝所赐,成国公在冠礼上亲手为他佩上的。
他交给张宏,说道:“带句话给成国公,就说,成国公乃皇室肝胆,锦衣卫乃天子耳目。”
“国公忍心本宫肝胆俱裂,耳聋眼瞎乎?”
没有多余的言语,这样就够了。
朱希忠既然是老狐狸,他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揽权,最快的途径的是什么?
当然是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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