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22节
但这放过湖广官场,继续深究宗室的态度,实在太过明显。
本来还在担忧朱希忠要如何施为,没想到,竟然是直接杀奔了他们荆府。
朱常泴收回目光,暗自感慨,反正自己才十二岁,总不至于牵连到他,至于能不能给他留个全须全尾的亲王之位,就看运气了。
这般想著,他再度露出哀戚之色,与前来吊唁的宾客见礼。
一丝不苟。
……
荆府城门到前殿这一路,辟有官道。
西南这处入口,有汉白玉牌坊3座,称作“蕲州九十九座牌坊”之首。
牌坊主柱上祥云盘龙,镌刻浮雕,坊上横额彰“屏藩帝室”四个大字。
一块近丈高的石碑,矗立在六柱牌坊的前面,上书“文武官员至此下马步行”。
两幅字,都是仁宗皇帝亲笔所书,庇佑了荆藩百余年。
但往往正是如此,才养成了某些宗室肆意张狂的性子。
德安王朱翊?脾气暴躁,面上功夫也懒得做,声色俱厉:“朱希忠,邬景和,荆藩今日丧礼,不欢迎尔等,请回罢!”
钦差在湖广搅风搅雨,欺凌宗室也就罢了,如今泰宁王刚走,正是丧礼之时,竟然就有人上荆府找事!
简直不把他们这些皇子帝孙放在眼里!
朱希忠与身侧的邬景和,都未理会这位郡王。
后者还毫无礼数地指著樊山王一干宗室,很左右轻声解释道:“樊山王朱载坅,嘉靖三十六年袭爵。”
“左边这是富顺王世子朱载垬,富顺王如今七十六了,已然颐养天年,府上事,多是世子出面。”
“右边这位永新王朱载壕,嘉靖四十一年袭爵。”
“再旁边这位,是德安王朱翊?,与永新王乃是嫡兄弟。”
“荆藩郡王,除国者多,如今便只这四位郡国了。”
说罢,邬景和暗自摇了摇头。
如今的藩例,郡王嫡子,无论生几个,尽数封郡王;庶出则是镇国将军。
但往往又有例外。
譬如这樊山王、永新王与富顺王,其实就是上代樊山王朱祐构庶出的三个儿子。
换句话说,只要一个郡王足够能生,就能造出一堆郡王跟镇国将军。
一个郡王年禄银一千两,镇国将军七百两。
樊山王朱祐构以一己之力,就生了十一个儿子,三个郡王,八个镇国将军——一年就要吃掉近万两禄银!
这还是没算那些郡主一年的五百两,乃至后面继续繁衍的。
正因为这样道生一,一生二,湖广数十郡王,上百的镇国、辅国将军,有封号的多达二千余人,最低等的奉国中尉,一年禄银就有五百两。
单湖广宗室这只吞金兽,一年禄银就高达百万两,天下宗室更是难以道理计!
中枢几万两都抠抠搜搜,拖欠禄银简直再正常不过,神仙来了才能足额发放!
这边邬景和指指点点,满不在意,更让几位郡王皱眉不已。
各自对视一眼,立马看明白邬景和跟朱希忠来者不善。
樊山王朱载坅威望颇高,他拉住方才出面的德安王朱翊?。
前者站在朝阶之上,居高临下,礼节十足地看向一干不速之客:“成国公,此是仁庙亲书,文武百官在此步行。”
“您若是有心前来吊唁,不妨舍了这身下轮椅,步行入殿。”
他指著那块石碑,话里带刺,说是让人舍了轮椅,其实就是赶人——都坐轮椅了,又不是自己想下来就能下来的。
这话不失礼数,也表明了态度。
话音一落,几位郡王便鼓噪起来,齐声附和。
“成国公,若是对逝者这点礼数也无,也别怪我等将国公拒之门外。”
“朱希忠!尔等逼死藩主也就罢了,看在藩主今日丧礼的份上,我等不与你计较,还不下来步行!”
“国公肆意屠戮宗室,凌辱皇亲,难道连仁宗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宗室渐围拢过来,鼓噪不断。
王府兵丁私下交换著眼神,踌躇两难。
见场面激烈起来,朱时泰有些慌张,连忙让身后的锦衣卫严阵以待。
“咳……咳……”
朱希忠捂著嘴,咳嗽了两声。
转头看了一眼仁宗留下的碑文,喃喃自语:“文武官员至此下马步行。”
朱时泰在身后听见,自以为抓住要领,连忙开口:“下马步行,我等又未骑……”
正说著,朱希忠摆了摆手,打断了朱时泰。
朱希忠抬起头,正视几位郡王,将几位郡王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愤怒、倨傲、忧虑、淡然,各有不同。
他将手巾收入衣袖,撑起身子,脸色肃然道:“本使,官同锦衣卫都指挥使,特进光禄大夫兼柱国,世袭国公,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加衔国朝太师,奉旨钦差提调湖广一切军政要务!经行之处,便宜行事!”
“礼数……咳……钦差巡案,就是今日荆府最大的礼数!”
“德安王张口闭口屠戮宗室,凌辱皇亲,难道是不知本官查的什么案吗?谋逆造反的大案,安容你搬弄是非!?”
“永新王言必称本官逼死泰宁王,搬弄湘王故事,项庄舞剑,意在陛下,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樊山王搬出仁庙手书压我,恐怕是忘了今夕何年……”
说到此处,朱希忠盱衡厉色,甚至带上了盛气凌人之感,勃然怒道:“本官代天巡牧,尔等区区几名郡王,小小一块石碑,竟敢让天使趋行!”
“如此不将陛下放在眼中,欲效前日黎山王府之事乎!?”
话音一落,身后锦衣卫陡然拔剑指地,击玉敲金,铮然作鸣。
几位郡王霍然变色。
朱希忠嚣张跋扈,竟至于斯!?
莫非今日真是为屠戮他荆府而来?难道不知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富顺王世子两股战战,将几位王叔护至身前。
樊山王惊声喊道:“难道还要杀我光湖广宗室不成?”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吗!?”
他死死咬住皇帝,悄然将事情往大了说。
难道当真不顾皇帝圣德,恣意妄为?
朱希忠神情冷冽,面无表情:“事到如今,樊山王还在饶舌。”
“本官今日为你荆府而来,当是便宜行事,若尔再是横加阻拦,本官此刻就是杀了伱,也在便宜之内!”
“勿谓言之不预!”
樊山王一滞,旋即沉默不语。
永新王将颤抖的手,揣进袖中,盯著靴子。
德安王却难以置信,失声道:“我等皇子帝孙,王爵之尊,没有我祖,焉有大明朝?”
“大明朝都是我等家天下,尔不过家奴,竟敢对主动辄喊打喊杀!?”
邬景和最是厌恶这等蠢货。
他看了一眼朝阶上居高临下的郡王,终于再忍不住:“我等钦奉圣意,如朕亲临。”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应宗人岂不在治下?”
“小小郡王,竟敢如此托大,天使面前,处高临下,倨傲答话。”
邬景和陡然作色,呵道:“给我滚下阶来!”
一声怒喝,群然失语。
第118章 斠然一概,意料之外
随著朱希忠、与邬景和一人比一人强势,丝毫不留情面的勃然作色。
几位郡王终于还是忍气吞声,低头走下了朝阶,不情不愿地请两位钦差入府。
或许是旁人的眼光过于炙热,让为首的几位郡王脸色通红。
恼怒地驱散了围拢的众人,闷声走在前头,一言不发。
这就是外强中干的宗藩。
只要不是打算造反,面对代天巡牧的钦差,以及虎视眈眈的锦衣卫,除了低头,自然也别无二选。
富顺王世子全程目睹了朱希忠与邬景和作威作福,只偶尔在众人出声时,随在几位郡王身后小声应和两句,生怕引来钦差恶意。
场上局势分明后,富顺王世子终于不再躲在众人身后。
朱载垬约莫三十岁左右,双目明亮,鼻梁挺直,唇形刻薄,倒是有几分姿色。
他逆势而出,来到钦差身旁,笑脸相迎,歉声道:“二位钦差莫要动了肝火,藩主方自决其身,诸位殿下哀恸之下,说话难免失了方寸冒犯了钦差,事出有因,还望钦差体谅则个。”
“大家有事好生说,好生说。”
话音一落,走在前头的几位郡王纷纷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得亏自己拉不下脸说好话,总得有这么个人,几人才忍住脾气并未反驳。
这位富顺王世子,在府上颇为不合群。
倒不止是庶出上位,侵害嫡脉的缘故。
朱载垬幼时患急症,病入膏肓,府上医官束手无策,富顺王意图上奏给他请御医,结果他以死相逼,非要找个三十出头的民间大夫,叫什么李时珍的给自己问诊。
虽说人是治好了,但这作为,也被长辈所不喜。
年岁稍长后,又不务正业,不思玩弄良家妇女,反倒是四处交游士人,钻研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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