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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23节

  同辈也跟他没什么共同言语。

  朱载垬跟同辈玩不到一块去,只好不顾身份尊贵,跟府上属官厮混。

  隆庆二年,荆王府新来一名纪善官吴承恩,这厮捧臭脚一样凑上去,整天带人饮酒作乐,构思小说。

  那纪善官离去时,富顺王世子还厚著脸皮要走了人家的手稿,又求人家作诗《宴凤凰台》,而后也不装裱,喊来匠人非要求妥善保管数百年不坏,视为珍宝,一时沦为府上笑柄。

  今日这种场合,富顺王竟然还不出面,又让这厮出来丢人现眼。

  一行人经过拱桥,跨过金门槛,正要往中殿去。

  邬景和突然开口道:“中殿就不必去了,去宗堂!”

  樊山王朱载坅皱眉道:“泰宁王停灵在中殿。”

  他面上只是疑惑,一颗心却逐渐下坠。

  从先前在牌坊处,他就在试探这二人来荆府的目的。

  二人坚决的态度,已经让他不抱侥幸的想法。

  如今更是连吊唁安抚也省了,这是一副治罪的态度啊!

  邬景和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本官要行宗法,自然当去宗堂。”

  脾气火爆的德安王闻言再度跳脚:“邬景和,不要得寸进尺!”

  “宗法?我荆府犯了何事!?”

  朱希忠突然抬起头:“泰宁王都畏罪自尽了,敢言无罪?”

  德安王扯著嗓门大喊:“什么畏罪自尽!分明是你们逼迫宗室……”

  话未说完,富顺王世子朱载垬扯了扯德安王的衣袖,连忙制止了他。

  前者抢过话头,谄笑道:“钦差,彼时从火中救下来的二人,今日方才醒转。”

  “虽惊魂未定,说话颠三倒四,但总算还原了当日情境。”

  “泰宁王非是畏罪自焚,竟是为我藩世子朱常泠所害!”

  说著,就要唤人去将证人带来。

  樊山王几人对视一眼,神色难看。

  今晨不是说好瞒下此事,顺水推舟,借此向皇帝施压?

  这富顺王世子竟然自作主张!

  出乎双方意料的是。

  朱希忠制止了朱载垬,冷声道:“泰宁王亲手所书,贬损今朝为昏暴之朝!畏罪自尽还不够明显吗?本官就不必再行分辨了!”

  说罢他便示意邬景和。

  后者点了点头,也不再与众人掰扯,与朱希忠越过主人家,径直向宗堂而去。

  只留下一行背影,以及邬景和一句话:“让王府属官、荆宗三子朱常泴,以及各旁宗尽来宗堂。”

  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

  几位郡王面色阴沉,德安王一脚踢在了路边的植景上,七窍生烟。

  富顺王世子朱载垬神色虽然也不太好,但仍是吩咐下人按邬景和的话去办。

  而后缓步跟去宗堂,竭力思忖著钦差的路数。

  ……

  钦差端坐堂上。

  一干宗室受召,只好舍了藩主的丧礼,前来宗堂拜见。

  几位郡王自不必多说,荆府三子朱常泴也匆匆前来,束手等候在旁。

  等各王府以及王府属官尽数到齐后,堂内便开始了议事。

  到得晚些的旁系宗室,刚一踏入宗堂,就是一盆冷水迎头浇上。

  “泰宁王非世子之身,受帝恩而得掌荆藩,不思报效万一,竟涉谋逆之乱!”

  “虽罪莫大矣,仍可念皇室宗亲宽宥一二。”

  “熟料,此辈安敢以自焚胁迫君上,留绝信而贬损圣尊,对抗钦差察问,妄图身死罪消。”

  “岂不闻,身虽死,犹可追罪!”

  朱希忠一番话说完,宗堂内立刻响起嗡嗡声。

  神色惶然,群议汹汹。

  还搞不清状况的朱常泴怔愣抬头。

  怎么回事?

  难道还要诛连荆府?叫他来是为这事啊?他还以为要捡漏亲王位了,结果现在告诉他要追罪荆府!?

  不是,他才十二岁啊!

  朱载垬更是忙不迭道:“天使,那菲薄朝廷之信,必然是朱常泠伪造的!还请天使明鉴!”

  德安王怒拍桌案:“朱希忠!给脸不要脸!”

  樊山王难以置信,愕然道:“成国公,泰宁王堂堂郡王,荆藩嗣主,即便是钦差,也无权为他定罪!”

  “郡王,非皇帝不能加罪!”

  什么钦差,什么便宜行事,说得像那么回事,谁敢当真?

  真拿便宜行事当回事,反而少不了一个僭越之罪!

  这样肆行无忌,堂而皇之地逾越之举,真不怕被清算吗?

  他怎么敢的!

  朱希忠无视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只迎上樊山王的目光。

  他露出了今日进府后第一个笑容,意味深长道:“便宜行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诏书赫赫昭彰。”

  “本官在湖广,就没有无权之事。”

  樊山王彻底失声,喃喃道:“倒行逆施!倒行逆施!陛下容不得你,内阁更容不得你!”

  朱希忠收敛笑容,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巾,似梅花点缀,妖艳动人。

  他将手巾展于身前,淡淡道:“樊山王这话,倒与本官两位随行湖广的同僚相似。”

  “他二人与巡抚梁梦龙,合湖广官吏,已然上奏弹劾本官僭越之举。”

  “樊山王若是有意,不妨也添份奏疏,送去京城。”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森然:“就看这奏诏一来一回,樊山王能否活的过本官了。”

  说罢,他猛然咳嗽了两声。

  亲身展示了那张手巾,是如何被染红的:“咳……我再问一遍,汝等知罪否?”

  满堂寂然,再无声响。

  朱载垬回忆著方才朱希忠的话,细嚼慢咽。

  僭越之举……僭越之举……

  难怪朱希忠行事如此嚣张跋扈!

  这是要替皇帝担恶名了啊!

  外间都在传皇帝授意削藩,凌迫宗室,朱希忠转眼就一副办案操切,僭越行事的模样!

  他足够嚣狂,甚至同行的海瑞也看不下去,要上奏弹劾。

  总而言之,皇帝的本意是好的,只是被朱希忠执行歪了。

  安能这般将身家性命,家族荣辱,系于皇帝一身!?

  吃错药了不成!

  这般作为,可不只是自身安危,成国公府的存亡,也全看皇帝的道德节操。

  邬景和孤家寡人就罢了,伱朱希忠家大业大,又是何苦来哉!?

  况且……骂名可不是你想担就能担过去的!

  还是那句话,大家愿意相信什么,可不是由你决定的。

  只要荆府上下死死不松口,仍然能给皇帝扔一个凌迫宗室,栽赃陷害的帽子上去。

  他能想到,自然也有别人能想到。

  果不其然,樊山王当即洪声道:“皇帝想削藩明说就是!我等自当引颈就戮,又何必在此作态?”

  “皇子帝孙,不容轻辱!我荆府上下清白之身,绝不容尔等酷吏玷污!”

  “成国公若是执意,本王今日撞死在宗堂之中,又有何妨!”

  一番话说出口,堂内暗自喝彩不断。

  德安王更是热血沸腾,附和道:“说得好!本王今日也不容轻辱!大不了以血谏陛下,让他忆起皇室亲亲之谊!”

  朱希忠冷眼看著。

  他自然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在湖广拉扯这么多时日了。

  这些人,就是在用皇帝的圣德胁逼钦差。

  但凡让皇帝沾上一个削藩的名头,那有理的查案,立刻也无理了。

  他们也不怕皇帝不忌惮——皇帝虽称孤家寡人,但不会真想变成孤家寡人,那样的帝位,是坐不住的。

  好在,朱希忠与邬景和对此本就有备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

  后者会意,上前一步,正要开口。

  便在这时,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位荆三子朱常泴孤立无助,突兀拜倒在地,斩钉截铁:“荆府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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