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24节
“我兄泰宁王事涉谋逆,我兄荆世子助纣为虐,我宗罪孽深重,荆府知罪矣!”
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不止两位钦差状况之外,神色愕然,这是谁的部将?
几位郡王更是措手不及,还有说法能周旋一二,怎么就俯首系颈了?
两方人马懵然各自对视,随后一同看向这位十二岁的黄口小儿。
这位荆府三子,虽年岁不大,但其作为嫡系仅存一人,才是实打实能代表荆藩之人!
别看几位郡王闹腾得厉害,那是这位嫡系没开口说话。
如今他一认罪,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堂上宗亲,不明就里,只见这位嫡系面容坚定,将一干罪行照单全收,不由得尽数泄气。
只德安王脾气火爆,勃然变色:“黄口小儿住嘴,这里哪有你胡说的份!”
今日如何诸事不顺!
说好的借泰宁王之死,胁迫钦差,就有富顺王世子意图搅黄。
如今生死关头,用皇帝圣德来做逼,又有这黄口小儿不知轻重认罪!
荆府真认罪了,那就是钦差因案治罪,而非皇帝逼迫削藩了!
到底知不知道事态有多严峻!
天要亡己乎!?
只见朱常泴怡然不惧,神情自若回道:“我乃荆恭王嫡三子,仁宗八世孙,朱常泴,去岁加冠成人。”
“今二兄畏罪身死,大兄涉案遁逃,我既不是黄口小儿,荆府事也当以我为主,尽是我说话的份。”
他与富顺王世子对视一眼,朝钦差再度拜下,恭敬道:“常泴,为兄领罪,请钦差责罚。”
“只请钦差念在皇族百年传续,宽宥一二。”
樊山王颓然失语。
好王孙!这位整日与富顺王世子厮混的王孙,年不过十二,竟有这般谈吐风姿。
随著心底这一声赞叹,他最后一丝侥幸,终于被掐灭。
好王孙不是什么忧惧之下,口不择言,也不是不知轻重缓急。
恐怕,是早有谋算啊!
他自嘲地看向两位钦差,不再挣扎,带著钦佩道:“钦差洞察明见,我险被蒙蔽双目。”
“荆府罪孽深重,我樊山王府,亦知罪矣!”
既然朱希忠已经将嫡系劝服了,又何必惺惺作态,演这出戏?
自己不服不行啊,锦衣卫的活,早就做到荆子那里去了,果真是深谋远虑,不留后路。
被一再高估的朱希忠,此时却已经合上双目,陷入沉思。
邬景和也一时不语,并不答话。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陷入疑虑——这是谁的手笔?
又或者,只是单纯智虑过人,预知他们留有后招,不愿局面恶化?
但,无论如何,局势既然到了这一步,就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过了好半晌,二人终于权衡利弊完,将先前的准备抛诸脑后,重新计较。
邬景和佯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轻声道:“行前,朝中恰论及罪藩处置事,礼部奏报陛下,论罪藩一并除国。”
朱常泴面色不改,等著下文。
果不其然,邬景和继续说道:“但,陛下有仁厚圣德之心,与内阁议定,罪藩,降等袭爵!”
如今的藩国,郡王之子,还是郡王,生多少都是——开府建宗,年禄银一千两。
降等袭爵,也就是郡王子,降袭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子,将袭辅国将军,而后奉国将军、三等中尉,也就是六代后,沦为庶人。
未免有人说皇帝不讲亲亲之谊,目前只针对罪藩——以前的罪藩可是除国的,如今这样,甚至是施恩,难道还不算仁德?
当然,目前的罪藩,只以湖广案牵连,都是谋反起步。
往后就说不准了,说不得上奏的贺表格式不对,那也算罪藩。
朱常泴再度拜倒:“谢陛下隆恩!”
邬景和深深看了一眼这位荆子:“荆藩藩主畏罪自尽,世子涉案潜逃,暂由朱常泴代掌荆藩,我等奏明陛下允准后,再行扶正。”
除了朱常泴谢恩的声音,堂内已然没人再开口。
邬景和扶起朱常泴,让其站到自己这方,而后再度有了动作。
他从锦衣卫手中接过一卷卷宗,看向樊山王、德安王,翻开念道:“德安王朱翊?,聚矿徒于麻城府龟峰山,盗掘砂矿;于黄梅州东南矿山,盗掘铁矿。”
“暗铸兵甲,私通外夷!”
“樊山王朱载坅,贿按察使杜思,探查大员行踪,串通岳阳王府朱英琰,同谋暗害张楚城一案!”
“汝二人,可知罪?”
话音一落。
樊山王瘫倒在地,嘴里喃喃什么,不甚清楚。
德安王霍然变色,狞笑著大吼一声,扑向朱希忠。
锦衣卫眼疾手快,越位而出,按住剑柄,将德安王一下敲晕。
场上一时骚动。
朱常泴主动看向钦差,一板一眼道:“此二贼,乱我荆藩,罪不容诛,请钦差杀之!”
此时,就连朱希忠也睁开眼睛,看向朱常泴,意味难明。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点头:“那便明正典刑!”
朱常泴振奋道:“荆藩事由,我会陈述详情,奏与陛下知道,必不让国公蒙受不白之冤!”
朱希忠不置可否,再度合上眼睛。
只有面上却带著愁思,似乎在忖度著什么。
邬景和死死盯著朱常泴,再度试探道:“罪藩之禄银、产业,亦有所改。”
朱常泴面色终于露出一丝勉强,俯首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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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急转直下,心狠手辣
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
随著海瑞等人对湖广官场的轻轻放下,朱希忠于宗室不顾体面的恣意妄为,湖广谋逆钦案及其所牵扯到的,盗掘矿山、私铸钱币、豢养盗匪、私通苗夷诸事,终于迎来了清算阶段。
湖广官场为了送走钦差,在巡抚梁梦龙抬出湖广出身的首辅后台,做出保证后,上下官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开始积极协理,推波助澜。
楚藩一干围在巡抚衙门外的恶宗,驱散的驱散,逮拿的逮拿,一日之间,便烟消云散。
失去官场臂助的宗室,尚且还有最后串联抵抗的机会,却在荆府毫无骨气的助纣为虐,引颈就戮之时,内部开始四分五裂。
德安王朱翊?、樊山王朱载坅,堂堂郡王之尊,明正典型。
湖广三司衙门,一边斥责朱希忠目无君上,僭越皇权,上奏弹劾朱希忠,喊打喊杀。
一边则默契地配合著海瑞、栗在庭,完善二王涉案的卷宗、控制蕲州宗室、上奏中枢说明原委,将朱希忠的作为,在官场上再走一遭,彻底规范而合法化。
见此情状,还在观望的襄府,终于放弃了侥幸之心,低头认输。
其主动寻上钦差,自请削亲王禄米为七千石——开国时,亲王禄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等。削至如今,禄米止九千石。
襄王措辞恳切,言九为极数,实犯忌讳,亲王取七足以。
又将勾结按察使杜思,牵涉谋逆大案的镇宁王,亲手缉拿捆缚,交于钦差。
姿态极低,诚意十足,可谓一时俊杰。
但,即便如此,邬景和仍然是不留情面,以襄宗涉谋逆案,定其为罪藩。
一应待遇皆如荆府。
降等袭爵一事,气得襄王晕厥当场——自此以后,荆、襄二藩,国不除、宗不褫,却在七代以后,便尽数沦为没有封号的庶人。
与此同时,收归宗产于宗人府,形成以宗人府领导,宗亲、内廷太监、王府属官共同管辖的新制。
各府的郡王、将军、中尉、县主等禄银,不再以员额派发。
而是每府以定额,无论封号者几何,皆由王府自主调度分配。
换言之,每年给王府就这么些,生多生少自己养。
府上一干宗亲的反应,也与荆府一般无二。
没收了王府宗产,又将禄银压为定额,这不是逼人去死?
立马就鼓噪了起来。
宗正邬景和当场驳斥了这种说法。
他受到皇帝仁德感化,顾及皇室亲亲之谊。
自然不能让各王府真的揭不开锅。
随后,他表示,宗人府接手王府产业后,一并开放商禁,根据各府地域、资源禀赋不同,开设商行,引导宗室们正确经营实业。
经营盈余,则宗人府、王府各自分成。
经营亏损……各王府就继续吃低保吧,这本事,少生点是好事。
随后,宗正邬景和,又亲切接待了没有封号的宗室们,深入交流,完善帮扶底层宗室的体制机制。
拟按照京城学府规制,在各藩设立宗学,授经典、数算、商计、巧工四科。
将正常完成学业的宗室,吸纳入宗人府所开办的商行——棉布加工、丝织、成衣、碾米、榨油、纸张、印刷、草编、砖瓦石灰,各行各业,生意能做到多大,宗室们的前途就有多大!
在宗学四科后三者,展露天赋者,还可入京面圣,学府进修、解禁四业、加官封爵,都可额外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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