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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42节

  就这样胡乱折腾了数日。

  直到石茂华、霍冀亲自登门来委婉作劝;直到王崇古警告自己三思而行;直到杨博的信件送达,说其收敛好了自己父亲的尸体,希望能自己早日回家,亲自主持安葬父亲。

  更甚的是,还在山西的叔叔,岳父、舅兄、好友,纷纷写信,劝他早日回家。

  某一个瞬间,张四维终于恍然回过神。

  他似乎悟透了什么。

  闭门谢客。

  不再串联门生故旧、乡党士人,转而在府上枯坐数日,不眠不食,打坐参禅。

  也是此时,张四维悟透了一个道理——在皇帝的方圆规矩之内,他束手无策。

  乡党会被晓之以利,姻亲会被皇帝分化瓦解。

  如今无论自己想做什么,都根本无能为力。

  杨廷和在朝中盘根错节,还有太后臂助,面对藩王入继的少年皇帝,前者仍然赢不了大礼议,最后被贬为庶人。

  夏言堂堂首辅之尊,世宗皇帝说诛杀就诛杀,位极人臣都没有一份该有的体面。

  高拱当初何等如日中天,一道诏书,就被刚登基几日的皇帝,送去南直隶做马前卒,如今还在守著上海市舶司,沦为守户之犬。

  首辅且如此,何况他张四维?

  如今皇帝对自己成见极深,为了阻止自己入阁,甚至陷杀忠良。

  这般毒辣的皇帝,哪怕他张四维串联了门生故旧、乡党士人,又能为之奈何?

  当初能略微让皇帝忌惮,是因为宣大的兵丁,受的是他那位舅父的恩惠,土蛮汗的三娘子,也与他舅父关系莫逆。

  如今他这晋党大掌柜受了辱,执掌兵事的舅父却无动于衷。

  钱袋跟刀兵分了家,那他张四维可不就是任由皇帝拿捏?

  中枢也好,内阁也罢,在别人的局里,怎么能玩得过坐庄的?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

  张四维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也当即有了决意。

  第二日,他便重新濯面剃须,穿上衣冠,走出了张府。

  张四维亲自登门,找上王崇古。

  情真意切地为此前的失礼认错,尽可能地修补与王崇古之间的裂隙。

  随后主动提起家中母亲,也就是王崇古姐姐,丧偶之后的悲痛,劝王崇古写信回去安慰一番云云。

  待王崇古答应之后,张四维还扼住舅父之腕而叹息,陈诉哀恸,两家同情共悲。

  最后,张四维在离去之时,凄声下拜——所谓阿舅如父,如今他死了父亲,那往后,就只有舅父可以寄托情感了。

  声声舅父,真挚无比。

  王崇古见到外甥与自家抛去隔阂,重归于好,老怀开慰,当夜便留张四维抵足而眠。

  翌日,张四维又轮番拜会了兵部尚书石茂华、右都御史霍冀、大理寺少卿罗凤翔,乃至翰林院编修王家屏等人。

  散尽京中浮财,托付众人扩建全晋会馆,好为明年三晋举子入京赶考,提供住所。

  甚至于,他致仕的奏疏中,还在夸赞谭纶秉公执法,请皇帝不要申饬。

  张四维既然做到这个地步,又岂会流露出半点怨怼之情?

  此时此时,他短暂地忘记了此前自己是什么模样。

  在入宫面圣之际,他心里只有皇帝,只有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他张四维,就是忠臣!

  “张卿言重了。”

  朱翊钧看著张四维如此公忠体国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惊异。

  看来,自己的作为,多少带来了些许改变。

  就是不知道,张四维的变化,是洗心革面,还是黑化强三分了。

  至少单论张四维此时这态度举止而言,还真就无可挑剔。

  朱翊钧心里啧啧称奇,面上则伸手示意张四维起身。

  嘱咐张四维不要太过哀恸,虽然父亲不在了,还有妻儿兄弟要抚养,万万要顾惜身体,一大家子人回山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云云。

  其中有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反正张四维单纯无知没听出来。

  他只是一个劲千恩万谢:“多谢陛下关爱,臣的长子还要在京城求学,不随臣回乡。”

  “臣已然将妻儿,都托付给了舅父照顾,必无妨碍。”

  朱翊钧闻言,更是深深看了张四维一眼。

  此举既维系了与王崇古的关系,又能向皇帝展示他的忠贞——外面都流传张四维心怀怨怼,如今张四维却将妻儿仍放在天子脚下,可见心思单纯。

  这要换在以前,可还真不像张四维能做出来的事。

  朱翊钧按下心中所思,缓缓道:“麒麟儿能志在科举是好事,不过张卿子嗣众多,未必能尽数照料周全。”

  “这些一年余,卿编撰朕皇考的实录,兢兢业业,眼见便要功成。”

  “朕便以此功,荫张卿一子,为尚宝寺卿。”

  张四维毫不犹豫,立马下拜:“谢陛下恩典!”

  “陛下待臣如腹心,实令臣惭愧万分!”

  “此次我父触犯国法,牵连甚广,我父于阳城县所经营之冶铁所,年产近十万斤,其产出流入鞑靼手亦不知几何。”

  “臣请,将这处冶铁所,上交宣大总督府署,由谭总督清点彻查,以免错过敌情!”

  这话一出,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往前倾。

  这哪里是上交谭纶,这是在贿赂朝廷!

  年产近十万斤是什么概念?

  国朝办铁,山西定额一百一十四万六千九百一十七斤。

  这意味著,张四维单单这个冶铁所,就抵得上山西官产的铁课一成!

  不愧是民营的冶铁所,当真是欣欣尚荣。

  张四维啊张四维,早这般懂事,又哪来这么多事端呢?

  张四维说罢后,便埋著头,等著皇帝的答复。

  面上是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方才皇帝那一问,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杀机!

  今日殿中奏对,稍有一步行差踏错,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为了彰显自己绝无怨怼之心,他又是恳切谏言,又是剖析己身。

  乃至事先就站在皇帝的视角,审视自己数日,此刻才能说出他张某人“汲汲门户之见,营营乡党之隔”这种违心之话。

  为了回应外界传闻,安抚皇帝的杀心,他甚至将妻儿留在京城,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甚至皇帝以恩荫为由,再留下一子,他也佯作懵懂,毫不犹豫地迅速答应。

  为了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恭顺之意,一座年产十万斤的铁所,他几乎求著送给皇帝。

  些许浮财,对他而言九牛一毛,此时,却说不得能救他性命!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若是皇帝还一意孤行,无端诛戮,那付出代价必然不会小!

  他相信皇帝不会这样做,这也是他近日站在皇帝视角上审视一切,所悟出来的道理——只要撕破脸的代价,大于维系稳定的代价,那就没有秉政者会选后者。

  果不其然。

  在殿内短暂地沉默后。

  小皇帝终于开口:“卿陈请再三,朕已悉忠恳,稍后会下户部与山西道御史,随伱一同回山西,清点冶铁所资财。”

  张四维悬著的一颗心,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维持著最后的冷静,演好最后的戏码:“陛下能允臣为父赎罪,实天恩浩荡,臣铭感五内!”

  这下,皇帝没有再说话。

  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张四维谢恩辞别,弯著腰正对皇帝,缓缓后退,离开了殿内。

  到殿口时,他才直起身,转身离开万寿宫。

  直到出了万寿宫数十步,才听到殿内传来一道铜磬的声音,悠远清脆,意味难明。

  张四维驻足倾听片刻,并无“留步”之类的转折。

  他才终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他踏出了最艰难的一步,总算是能安然返回三晋了!

  这一刻,只感觉宛如新生!

  如果说,皇帝的庄是在中枢,那么他张四维的庄,就在宣大!

  只要他坐镇宣大,以包络三晋的商会为倚靠,凭借内阁王崇古,兵部石茂华的关系,谭纶这个总督,被撵走或者架空,不过早晚的事!

  再一点一点地,像王崇古当初所为一样,将俺答汗化为己用,引为臂助。

  乃至豢养死士。

  乃至招揽训练女真。

  乃至举办文盟诗社,暗中结党……

  经商、结社、豢匪、养虎,缺一不可!

  届时。

  无论是小皇帝落水,他东山再起也好——他不信,皇帝能一辈子躲在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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