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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44节

  如今同样的事到了楚藩这里,竟然悄无声息就将这事做成了。

  只能说,不愧是经营二百年的开国宗藩,树大根深。

  参议冯时雨给湖广的同僚说了句公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年宪宗皇帝怎么处置的,这边的官吏多少都听过。”

  彼时江川王妃刘氏事情败露,王府属官跟风闻奏事的御史喊打喊杀,结果宪宗皇帝只让其反省,还给“多管闲事”的官吏削了职。

  既然有前车之鉴,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楚王真就是死前回光返照,精气质量也跟著回光返照呢?

  梁梦龙呷了口茶,越看越是起劲:“据说王府内使郭伦所说,楚王长子朱华奎,虽然明面上是宫人胡氏的遗腹子,实际上是东安王与王妃娘家人的血脉。”

  “次子朱华璧则是太妃吴氏弟弟的幼孙。”

  “难怪太妃跟王妃不遗余力地支持东安王,原来是一口锅吃饭啊!”

  别的事他不清楚,但邬景和一到湖广,就被楚藩叫去说合,他还是听过一二的。

  如今堂上就梁梦龙跟冯时雨二人,后者面对上官的自言自语,也不好当没听见。

  冯时雨随口应和道:“唉,这些宗室不学经典便是如此罔顾人伦。”

  “太妃是故楚王嫡母,王妃是故楚王正妻,楚王死后,二人竟然联手玷污自家儿子、丈夫的血脉,简直不堪入目!”

  虽说嫡母不是亲生的,可但凡儒家经典在心,就应该有嫡母更亲于生母的觉悟。

  这些腌臜事,都是因为不学经典,不沐德风所导致的啊!

  梁梦龙对冯时雨的打官腔无动于衷,反而是在看完卷宗后,意犹未尽地摩挲下巴:“化之,你说三子朱华堞、四子朱华廛,是不是楚王的种?”

  他没说五子,因为五子在上月便不行了——是惊厥而死,跟通山王朱英炊一并去世的。

  冯时雨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难说。”

  主要也没什么靠谱的手段检查,滴血认亲那一套只在话本里好用。

  退一万步说……东安王不也是楚藩血脉?东安王儿子,跟楚王儿子,无论相貌还是滴血,很难不混淆。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据说,楚王是好男风的。

  如此这般,这几个儿子的来历,就实在难说了。

  梁梦龙将卷宗放到一边,感慨道:“谁也没想到,张楚城跟汤宾竟然是因为牵扯进此事,才遭了东安王的黑手,当真是世事难料。”

  要不怎么说言官神憎鬼厌。

  张楚城虽然是奉命来查矿税案的,但其人作为给事中,有风闻奏事的权责。

  就是说,他哪怕是听了什么市井传闻,也能直接奏报给皇帝。

  但这位又是个还有些责任感的言官。

  湖广是毕竟张楚城老家,估摸著是不想无凭无据地恶了楚王府,祸及乡里。

  张楚城便动身前往了太妃的娘家、王妃的娘家,走访查考了一番。

  或许是打草惊了蛇,张楚城最后去到临湘县时——也是几位遗腹子名义上的母亲,胡氏的老家,便遭了东安王的毒手。

  梁梦龙多年巡抚地方,倒是颇有些感慨。

  要是为了国事,遭了反攻倒算,也就罢了。

  可若是为了这种腌臜事,不慎丢了性命,当真是不值得。

  冯时雨听梁梦龙提起张楚城,神情略有哀色。

  两人沉默了一会。

  梁梦龙放眼往外看了看,再度开口道:“中枢的旨意今晨就快到了,那几位怎么还不来堂中等著接旨。”

  京城的旨意昨夜就听闻到百里外了,今晨必然是能到的。

  大家事办完了,正好听旨定性,早点回京才是。

  怎么等了半天,自己卷宗都看完了,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等著。

  冯时雨闻言,摇了摇头道:“徐藩台跟海御史,应当来不及赶回来了。”

  八月朔日的时候,荆州府好大一场地震,百姓死伤无算,田宅、堤坝等各处,都受了损。

  正好钦差案子查完了,海瑞当即就动身去了荆州府,监督拨款赈灾、主持救援百姓、重建民宅堤坝等事。

  但彼时无论是地理上余震,还是湖广局势的余震,都还未全消。

  湖广上下又怕这位眼前就要离开的关口,再出什么意外,布政使徐学谟便顺应民心,带著官吏、衙卫,一同也跟了过去。

  荆州府虽然不远,但一来一回总要有个传递消息的功夫,恐怕是来不及接旨了。

  梁梦龙点了点头:“这事我自然知道,别人且不说,就是邬驸马半晌不来,要不要唤人去催一催?”

  “还有栗给事中,又在作甚?”

  那位邬驸马,天天都在睡养生觉,不到天亮透是不会醒的。

  梁梦龙还真怕这位睡觉过了时辰,误了接旨。

  冯时雨正要说话,大堂外便传来栗在庭的声音:“我去寻过邬驸马了,驸马身体抱恙,且让他调养一二罢。”

  堂内二人齐齐一怔。

  这……前些时日朱希忠将一干亲王、郡王明正典刑,深陷弹劾时,就是先开始“身体抱恙”,而后溘然长逝。

  邬景和也要有样学样?

  二人正想著。

  栗在庭看向梁梦龙,笑道:“梁部堂,我来时听到府外喧嚣起来,似乎圣旨快到了。”

  “部堂恐怕要去府外迎一迎了。”

  天使嘛,地方官定然是要迎的。

  但栗在庭同为天使,却是不需要迎到门口去,只需要在堂内等著听旨就是了。

  梁梦龙对这种事轻车熟路,他站起身来,先是吩咐左右布置仪式、香案,这才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走向衙门大门外。

  冯时雨正要紧随其后。

  栗在庭突然叫住了他:“化之!”

  冯时雨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栗在庭,露出征询的目光。

  栗在庭施施然坐下,而后伸手示意冯时雨也坐,随口说到:“我方从东安王那里回来。”

  冯时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好奇道:“应凤有事教我?”

  他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栗在庭分明是想单独跟他聊聊,才支开梁梦龙。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关口,是所为何事了。

  栗在庭似乎渴了,牛嚼牡丹般地喝了一大口茶,才放下茶杯道:“倒不是有事教你,只是圣旨将至,盖棺定论就在眼前,我心中反而有些忧虑。”

  冯时雨疑惑:“忧虑?何出此言?”

  栗在庭低著头,拨弄著茶碗盖,愁眉不展道:“化之不觉得这一揽子事顺利过头,有人推波助澜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了吗?”

  冯时雨顺著栗在庭的话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时来天地皆同力嘛,有陛下的圣恩庇佑,做事顺利点才情理之中。”

  “再者说,恕我直言,这些宗室本事稀松,又能隐匿顽抗到什么地步呢?应凤想多了。”

  栗在庭似乎并未听进去,屈指轻轻弹了一下茶杯。

  他缓缓道:“邬驸马说,他们还未用力,荆藩那位三子便跪下了,屈服得简直莫名其妙,若非如此,湖广的事也不可能这么快打开局面。”

  “此事也就罢了,东安王严刑考讯宁死不肯招承,就是因为他自信事情做的干净。”

  “我与海御史都准备好,做旷日持久之功慢慢调查了。”

  “结果先是武冈王世子一再提供线索,后有楚府内使郭伦等人轮番揭发,甚至就连楚王遗腹子的事情,都有胡氏娘家的人亲来武昌作证。”

  栗在庭看向冯时雨,神情凝重,沉声道:“化之啊,你说,我们是不是著了谁的道了?”

  冯时雨静静听著栗在庭的话,脸上仍然是有些疑惑的神情。

  他反问道:“即便是东安王的敌手,想借此利用咱们一番,也未尝不可吧?”

  “毕竟张厘卿的事情,就是东安王干的,咱们不必再节外生枝……”

  栗在庭猛地打断了冯时雨。

  毫无征兆来了一句:“是吗?张厘卿都准备返京了,怎么到了武昌府之后,又突然折返去寻汤宾,查起了楚王遗腹子的事情?”

  “风闻奏事,风闻奏事,他哪来的风闻!?”

  冯时雨悚然一惊。

  他顺著栗在庭的意思,揣测道:“应凤是怀疑,有人与东安王作对,故意透露了此事给张厘卿,让他做刀!?”

  栗在庭点了点头,却没细究。

  搁下方才的话题,栗在庭又神情真挚看向冯时雨:“化之彼时见过张厘卿,怎么没跟我说过?”

  冯时雨顿了顿,疑惑看向栗在庭:“应凤这是哪来的无中生有?”

  栗在庭哦了一声:“是郑云蓥说的,他说张楚城给伱递过拜帖。”

  “这段时间无事,跟朱时泰查访了各大酒楼,恰好问出来了。”

  冯时雨沉默了片刻,突然舒颜一笑,摆了摆手:“应凤何必疑神疑鬼,无中生有。”

  栗在庭见状,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你觉得我在诓你?”

  冯时雨含笑不语,根本不伸手去接。

  只是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同科同学。

  栗在庭猛地将茶盖扔在了茶中,脆声惊响,茶水四溅。

  他直直盯著冯时雨,叹气道:“去年朝堂上那场事关南直隶乡党的风波,化之的党朋胡涍被杀,化之的乡友沈一贯等人被流,化之亦遭受贬谪。”

  “冯化之,你是在怨愤陛下跟我等吗?”

  冯时雨脸色猛然一滞,难以控制地收敛了笑意。

  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楚藩,武冈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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