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60节
这跟皇帝听不进谏言,一同廷杖罢官全然不同!
被刚愎自用的皇帝廷杖,才有直名。
被虚心纳谏的皇帝责骂,那就只有恶名了。
要有人说皇帝刚愎?吴中行、赵用贤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犯颜直谏,还君臣相得的声望,不比受廷杖差啊!
好名声全落到吴中行、赵用贤身上去了,自己倒变成利用他们的小人了!
朱翊钧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走到神情不太自然吴中行,赵用贤身前时,似乎已然平复心情。
温声道:“吴卿,赵卿,诸位翰林,熊敦朴的事,随朕进殿再说罢。”
“诸位先与宋儒对峙一番,让朕明辨是非,再论其余。”
说罢,他虚虚一扶,让众人起身。
神情和善,使人如沐春风。
申时行在一旁看著皇帝的作为,脸色古怪。
他趁著转身跟在皇帝身后,没人看见的功夫,看著皇帝的背影撇了撇嘴。
连消带打,小皇帝学坏了。
而后申时行才快步跟上皇帝。
赵用贤与吴中行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城府多少是不差的。
虽然皇帝的行径,有些出乎意料,但二人自然不会立刻表现出来。
吴中行想法更深些,甚至还走到李、黄二人面前,略作安抚后,才跟上赵永贤,跟在皇帝身后。
李盛春与黄洪宪看著一同前来的庶吉士,纷纷越过自己,进了文华殿。
面如死灰。
厚著脸皮想跟进去是不可能的,皇帝贬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趟,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里,黄洪宪突然腰身一软,直接躺在地上。
李盛春则是看著皇帝领著一众庶吉士进了文华殿,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喃喃自语著什么听不清的话。
……
“陛下诘问李、黄两名给事中,诚所宜然,不过二人虽有私心,却也其情可悯。”
赵用贤跟在皇帝身后,开口为二人求情。
邀名嘛,能不踩著同行之人上位最好,否则容易被指责机心太重,有碍好名声。
朱翊钧回头看了赵用贤一眼。
这厮是真没自知之明啊。
你跟吴中行为什么被推到领头的位置上?不就是因为张居正是你二人座师,学生攻讦老师更有力度!?
如果不是怕影响张居正,朱翊钧就算是分化瓦解,也轮不到这两人得好处。
等这事过了,少不得找个由头打发去福建钓鱼。
自己都想著秋后算帐的事了,赵用贤还在这里替人求情。
心是真大啊。
朱翊钧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熟知历史的优势就在这里。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升擢谁,贬谪谁,敲打谁,乃至于分化瓦解,统统能有的放矢。
世宗也就是少了这个金手指,才只能一块杖杀了,失了精妙。
自己前世没这能耐,也少不得被上下算计。
如今他有这个优势,自然要用手术刀来抽丝剥茧。
他没理会赵用贤,反而看向申时行,吩咐道:“将黄洪宪跟李盛春外放调任,再从此次伏阙的庶吉士中举荐补任。”
申时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行礼应声。
皇帝说的是调任,不是升任,那就得平级调度了。
从七品的地方官,贬得不可谓不狠。
老申头还在惋惜,身后的几名庶吉士,各自对视一眼,露出笑意。
反倒吴中行频频看向皇帝。
他们本身就是借著熊敦朴的事,弹劾申时行的。
如今皇帝一面施恩,一面贬谪,还当著众人的面,让申时行事后举荐给事中。
这不是明说,申时行可能就是在场诸位的举主吗?
在场庶吉士,不可能全都无动于衷——像他吴中行一样,能够视座师举主为粪土晋升之阶的人,还不够多。
小皇帝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这场联合起来给皇帝施压的伏阙,转眼就乖顺了起来。
好心机的皇帝啊!
吴中行一路上都在揣摩皇帝的想法。
不知不觉,众人就到了偏殿。
殿内只一人躬身静立等候。
这时候见皇帝领著乌泱泱一群人从殿外进来,殿内之人,连忙上前见礼:“臣礼部精膳司主事宋儒,拜见陛下。”
恩?
朱翊钧看到宋儒的面貌,当场就愣住了。
不是……
他看著这位庶吉士,迟疑道:“你就是宋醇夫宋儒?庶吉士?”
宋儒正行著礼,听到小皇帝的问题,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想了想,还是躬身回道:“陛下,臣便是区区宋儒,隆庆五年第三甲第二百一十二,同进士出身,隆庆五年六月廿四选的庶吉士。”
朱翊钧点了点头,突然看向申时行:“申卿,你彼时是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掌翰林院事,对吧?”
申时行不明就里,回道:“陛下,彼时是臣掌的翰林院。”
话音一落,朱翊钧突然勃然大怒。
他对著申时行不顾仪态,破口大骂:“申时行!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来告诉朕,这厮多少岁了!?”
“到底是哪个狗日的给他通的路子!?”
“三甲二百开外!要入土的年纪!凭甚选的庶吉士!?”
“宋儒到底给你贿选了多少!”
朱翊钧手指发颤地指著面貌年近七旬,精神矍铄的瘦矮老头,脸色涨红,唾沫横飞,显然是怒不可遏。
他还是头一次见七十岁的三甲庶吉士!
贿选能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吗!?
第136章 科场情弊,拔帜易帜
朱翊钧坐在御阶上,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地翻阅著申时行取来的隆庆五年登科名录。
申时行与宋儒伏在殿内请罪。
前者还好,后者几乎是如丧考妣。
本来被叫来对峙,虽不是什么好事,但还能抗辩一二,最后说不得只罚铜了事。
结果倒好。
皇帝刚一进门,就粗口大骂,直呼名讳,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显然是厌弃到极点了!
而且他的年岁,他自己最清楚。
祸事了!祸事了!早知道就早些外放地方了!
宋儒跪在最前方,首当其冲。
而一众庶吉士则立在身后,不时交换著视线。
显然,在皇帝看到宋儒样貌之时起,熊敦朴的事,自然延了后。
吴中行更是隐晦地看了皇帝一眼。
自从见到皇帝后,似乎一点主动权也无,全程被皇帝牵著鼻子走。
众人各有心思。
殿内寂静了好半晌。
朱翊钧终于看完了登科名录,他缓缓将其合上。
他指著宋儒,看向吴中行,随口问道:“吴卿,你看此人的模样,约莫多少年岁?”
吴中行躲避不得,只能下拜行礼:“陛下,约莫……古稀之年。”
朱翊钧目光扫过一众庶吉士,众人附和点头。
他最后才将目光落到申时行身上,语气不善质问申时行:“申卿,你说呢?”
前人吃饭砸锅,后人只能受罪。
申时行心里苦涩,看了一眼宋儒满头的满发,勉强道:“陛下,其人弘治十八年生人,今六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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