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73节
道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今日是术算,别时还有识字、农垦、文章等课。”
顾宪成一愣:“文章?”
道人连忙解释道:“不是经典文章,只是简单连词成句,用白话写些日常用的书信、借条、契约等。”
这一说,三人才释怀。
这边正聊著,里面的课业似乎讲完了。
一群小子、女娃鱼贯而出。
其中不少人都在手里拿著一个鸡蛋,笑逐颜开。
见道人在门口站著,纷纷行礼,口称长者。
道人笑眯眯点头回礼。
李三才看著这群小孩手中的鸡蛋,愕然道:“你们每堂课上完还发鸡蛋!?户部现在这么阔绰?”
他爹是户部员外郎,怎么不知道户部这么阔绰了?
道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哪能这般奢华,是每轮课业考试合格才有一颗,一年下来也就十余次,冬日外多是粗粮。”
“也不是户部配发的,是新学府那边捐赠。”
“说是只要数算学有所成,便可以到新学府报导,或谋份差使,或继续深造。”
说白了就是诱人来上课的好处。
三人若有所思。
等到离开真武庙的时候,才想自己忘了起讨要护符的事。
折返肯定是不会折返的。
三人走在街上,顾宪成第一个开口:“陛下不注重经典,反而在奇技淫巧上靡费,恐怕不是好事。”
国家财政怎么花,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了的。
不能因为皇帝一人喜欢术数,就过度靡费。
李三才沉吟片刻,斟酌道:“那家学院是去岁建起来的,本来没什么动静,自从徐阶入京后,频频找各部衙门勾兑,如今恐怕成了气候,已经开始招揽平民了。”
孙继皋有些好奇,提议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三人一拍即合。
走到街头,正要往岔路走。
突然见前方围拢一群人,似乎正在看什么布告之类的热闹。
众所周知,人遇到热闹是很难走得动道的。
尤其三人临考,对张贴布告最是敏感。
三人当即挤开人群,钻进去一探究竟。
不看不要紧。
待看清楚后,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布告,赫然是一张揭帖!
内容更是猛如虎狼之药。
其曰。
“今科乃龙飞首科,不可不重。”
“肃皇帝时,辅臣翟銮二子登第,革职为民,罢诸考官。”
“正统十三年戊辰二甲第二名曹鼎,为首揆文忠公鼐之嫡弟,文忠读卷不回避,又选为庶吉士,英宗贤名始有败坏。”
“臣伏奏,今有首揆子弟者张敬修,不谨引嫌退让,不遵科场大防,不思以卑避尊,跃跃欲试,窥伺科榜。”
“首辅当道,结知权门者比比、受请富室者遍遍,诸考官何以秉公竭明,澄心阅卷?”
“臣伏乞,其怀才抱志堪及第中秘者,其尊位退任以后听从自便!”
“扫科场情弊之霪霾,还天下学子以公道,陛下一念之间尔!”
三人迅速看完这张揭帖,神色各异。
揭帖,俗称小传单。
最初都是农民起义爱用的,至多也能写几个大字,什么均田、免赋之类的。
但到了大明朝,纸张越来越便宜,已然足够用来长篇大论了。
一般用来发布一些不合规制的东西,俗称妖言惑众。
整篇揭帖很简单。
什么援引成例,椎心泣血,看都不看。
反正就是一个核心思想,张居正作为当权首辅,亲儿子参加会试,公平怎么保证?
要么儿子别考了,要么老子别干了!
顾宪成神色振奋:“言之有物,论之有理。”
孙继皋皱眉忧虑:“只盼不要起什么波澜,耽搁科举。”
李三才怔愣出神:“阴狠毒辣,直击要害。”
第142章 捰袖揎拳,进退两难
相比于春风化雨,需要长期维护的报纸而言,揭帖才是拿来就能用,方便又好上手的舆论工具。
同时也是大明朝极其成熟的政争手段。
早在嘉靖七年八月的时候,兵科给事中史立模就上奏弹劾这一现象。
说官员政事有了分歧之后,某些小人不是雇说书人“昌言于广坐”,就是小作文“揭帖于幽阴”。
反而正人君子束手无策,“刚正者特立,而见忌诡秘者杂出而难防。”
史立模希望世宗皇帝能够惩处这种行为。
世宗一听,说的有道理啊,有意见朝堂上说才对,怎么跑到民间写小作文。
不让裁判员干活,是想找新的裁判员?
于是世宗大手一挥,同意了这位言官的上奏,并且下令基层衙门“投匿名文书者,密访擒治”。
可惜,世宗觉得有点道理,大臣们却不这么觉得,基层衙门处置的方法,立刻就走了样。
张布揭帖的主使若查到是同僚,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又对上访喊冤的百姓重拳出击,指诉状为揭帖,大肆搜捕坐罪。
于是“立模所奏多致纷扰”。
一见形势有些逆风,世宗当即反了水。
之前的政策“一切报罢”,史立模也因此“难居言路,其调外用”。
一番整改做了无用功,私下散布揭帖,仍然是违法的行为,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出动衙门的人追究抓捕查办。
一直到隆庆二年,都给事中郑大经和御史钟沂,都还在为此事上疏穆宗——“匿名文揭率奸人报复之私,尚宜申敕内外执法诸臣严行访逮。”
可见大明朝一直都在姑息此事。
以至于如今各缉拿衙门的差役,见了城中有揭帖张布,都极为钝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直到巡城御史黄家栋亲眼看到这份揭帖,慌张登门顺天府衙门与五城兵马司之后,整个北京城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动起来。
如此自然是为时已晚。
不说城内百姓,至少准备今春会试的举子之间,已然是闹得沸沸扬扬!
……
若说古往今来什么地方心思最为活泛,议论最是纷纷,那便非学校莫属。
加之事涉科场公平,显贵特权这等话题。
国子监中的学子,几乎是一点就炸。
“听闻海御史都看不下了,给主考之一的王希烈写信了,说‘谅公以公道自持,必不以私徇太岳’云云。”
“张江陵当真是欺陛下年幼,恃宠而骄!”
“其实,抛开是否裹挟舆论不论,这份揭帖上所言的事,又哪一字有失,哪一句有误?”
“即便我等区区卑鄙之身,不敢质疑首辅的官声人品。但单单是掌一国枢要的权柄,对科举经义、策论的影响,难道还需要明言么?”
“对啊!首辅本身的言行就是泄题!作为父子,但凡体察言行,领悟一二,其中的优势,对我等难道公平吗?”
“老子登堂入室,儿子就能荫官,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如今有些人却连荫官都不满足,还妄图插手科举,侵夺寒门最后的清白,如此下去怎么不干脆世袭算了?”
“就是!如此不循国朝成例,是何异于古时举孝廉举了自己儿子?”
国子监学堂内,一众学子嘈杂喧嚷,对今日出现在京城中的揭帖各自抒发自己的看法。
但人多的地方,自然有不同意见。
有人批判,自然也有人支持首辅儿子考进士。
吕兴周拍案而起:“什么国朝成例!我朝哪有这般成例!”
“早在永乐二年,会元杨相便是辅政大臣杨士奇的侄子。”
“天顺元年,二甲进士许起便是次辅许彬的儿子。”
“成化十一年,二甲进士王沂是南京吏部尚书王酒玙的儿子。”
“嘉靖五年,庶吉士费懋贤是首辅费宏的儿子;庶吉士毛渠是次辅毛纪的儿子。”
“嘉靖三十八年,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吴绍考中二甲进士。”
“此般例子比比皆是!你们搬弄是非,国朝成例是由得你们随意编的吗?”
其人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显然与聚成一团的学子,意见并不相合。
方才义愤阔谈的学子们,也闻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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