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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274节

  一众学子一看到吕兴周,立刻便有人冷笑一声:“我说是谁,原来是吕相公的长子,也难怪,你为张敬修张目,同样是为自己铺路。”

  “屁股决定脑袋,我们理解你,一边玩去吧。”

  科举必由学校,没有学籍的学子,是没资格参加考试的,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

  所谓学子,都是有官学学籍的。

  准备会试的举子,要么回省内的州学继续进修,要么就留在国子监修习。

  这也是国子监最正统的出身,称为举监。

  而与之相对的,国子监还有荫监、恩监二种,多是官老爷的子侄,或者以功赏赐的身份。

  虽同为区区一个监生出身,但由于生源不同,二者的立场、观念、主张,都有著天壤之别。

  吕兴周是吕调阳的儿子,见其说话,一众举监立刻为其划好了成分。

  成分不好,甚至懒得与他辩论。

  而自觉好好摆事实叫道理的吕兴周,莫名其妙被无端被折辱,当即怒不可遏。

  他口中也不择言语了起来:“我父为天下兴亡殚精竭虑,为家国陛下鞠躬尽瘁,你们这些蛀虫衰仔,于国寸功未建,享著国朝的恩惠,也敢攻讦我父!”

  “国朝柱石,功勋卓著,恩情你们还都还不完,竟然还想平白褫夺我等考试的资格。”

  “我的公道又何在!?我有罪耶!?”

  跟荫监不同,举监是领钱的。

  除了每年例发的布匹、丝绸、衣服、帽子和靴子等,还会发放子女的衣服两套,米两石等。

  所以才有吕兴周故意戳这痛处。

  这话一出口,一众举监勃然变色,怒气上涌。

  “好胆!汝等天街公卿,其无后乎!”

  不仅是鼓噪。

  已然有人奋袖出臂,跃跃欲试了。

  眼见场面就要失控。

  举监一方,余孟麟越众而出。

  他先是挡在了同伴身前,将其拦住,又环顾一周,各自行了一礼:“诸位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在劝住众人之后,他这才看向吕兴周,语气沉稳,音色清朗道:“吕公子,气话你我不必再说,还是就是论事罢。”

  吕兴周冷哼一声,挪回方才欲走转过去的身子。

  余孟麟保持著礼节,继续说道:“你说国朝无有这般成例,遍举洪武至今的例子,以表辅臣子弟,亦能会试。”

  “那我且问你,到底是这些人合乎规制,还是只因皇帝姑息,乃至有人欺上瞒下?”

  “先说方才所提及的,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吴绍,考中二甲进士一事。”

  “此人乃是替考!天下公论,吕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当是时,‘倩人入试,途人皆知,而言路无敢言’,难道不正是因为吏部尚书吴鹏官居要职,才敢如此兴科场大弊?”

  “这究竟是世宗遭受欺瞒,还是替考也合乎规矩了?”

  “再者,这揭帖上也说了,辅臣翟鸾二子登第,世宗皇帝当即便将其革职查办,吕公子为何避而不谈?这不是以国朝成例所惩处,又是何种依凭?”

  “岂不佐证了此事查办才合乎规制,不办,才是皇帝法外姑息?”

  “至于平白褫夺,就更是可笑。”

  “是国朝抡才大典、大政根基、八千名举子的大公道重要,还是尔等辅臣子弟会试资格的小公道重要?”

  “世宗皇帝当初指责翟鸾曰,‘二子纵有轼、辙之才,亦不可用’,苏轼苏辙之才都不能用,那他张敬修,你吕公子,即便真有进士之才,又岂容转圜!”

  一番话连驳斥带立论,学堂内的举监们,宛如找到嘴替一般,面色舒畅。

  齐声叫好。

  “说得好!没丢份!”

  “可不是这样?当年还小心遮掩的事情,如今这些纨绔子弟反而是明目张胆起来了!”

  “彼辈自私自利,何曾将大公道放在眼里?”

  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吕兴周面对此景,势单力孤,愈发气闷。

  方才面对一众举监咋呼的时候,吕兴周还能斥责彼辈是学问不过,眼红语酸不过是打压竞争对手罢了。

  但余孟麟不一样。

  国子监有六个堂,分别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余孟麟虽出身贫寒,但这位的学问,却是六堂第一!

  这水准,进士是十拿九稳,根本不需要打压某某。

  无论是名次,还是一番论述,直接让吕兴周陷入了尴尬处境。

  发现自己不得声势,无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尤其最难受的是,他也回答不上,大臣子侄参与科举,如何保障公平这一点——若是寄希望人品,国朝又不是没出过严嵩。

  吕兴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驳回去,不由更加气急。

  他勉强组织了一番语言,正要开口。

  便在这时,学堂大门吱嘎一声响起。

  众人以为博士讲学来了,不约而同闭上嘴,朝门外看去,准备起身行礼。

  定睛一看。

  哪里是什么先生,赫然是众人谈论的主角,张居正之长子张敬修!

  张敬修推门而入,站在门口视线扫过学堂内的众人,一言不发。

  他最后将视线放在了吕兴周身上。

  张敬修走到吕兴周面上,面对吕兴周疑惑的神色,前者只是略作示意,而后便一言不发将人带了出去。

  一众学子也都静静看著。

  直到张敬修走到学堂外,里间的动静才再度响了起来。

  张敬修侧耳听了片刻,这才回过头,迎上吕兴周征询的目光,开口道:“内阁方才来人,让咱们先回家待著,不要惹麻烦。”

  这就是要他们先避避风头,等朝中有了定论再说的意思。

  张敬修往国子监外的方向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什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王谦已经回府了。”

  吕兴周默然片刻。

  连王崇古的儿子都要回去躲风头……看来虽然揭帖只弹劾了张居正,但无论是他父亲吕调阳,还是王崇古,都因此受了影响。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快步赶上张敬修:“究竟是谁这般阴险诡谲,私下张布揭帖,蛊惑不明事理的学子?”

  自从皇帝坐镇考成法行云布雨之后,稍微迟钝一些的人,也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吕兴周自然也知道,只要皇帝态度不改,那么他父亲在朝堂上就稳如泰山。

  连他都知道,某些人自然也知道。

  所以干脆不在朝堂上争斗,反而用出这种恶心的手段,将一众学子也拖了进来,放在了斗法的秤砣之上。

  实在阴险!

  张敬修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奏疏是科臣刘不息上的,但揭帖似乎不是他张布,具体我也不清楚。”

  吕兴周咬牙切齿。

  愤愤道:“贤弟此次定要高中进士,狠狠打这些的脸!”

  张敬修听了这话,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

  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今次先不考了,等我父去位之后再说吧。”

  吕兴周愕然:“啊?”

  他快步走张敬修身旁,小心翼翼问道:“是张相公的意思?”

  听了这话,张敬修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回头看向吕兴周,摇头道:“不是,他说他会处置好,不过……还是算了。”

  吕兴周难以理解,三年一次,人生有几个三年。

  更别说科举不是年纪越大越好,很多时候年纪越大,反而将灵性磨没了。

  他不禁追问道:“为什么?”

  张敬修闻言,第一时间没答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抿了抿嘴,涩声道:“我才二十二,还等得起,他等了太多了年了,要是为此受了影响,就没得等了。”

  “我主动罢考,大家都不会为难。”

  说罢,张敬修情绪有些按捺不住,匆匆转身,朝外走去。

  吕兴周错愣地看著张敬修。

  不是,哥们。

  你这一罢考,那我怎么办?你首辅儿子不考了,我群辅儿子能硬著头皮考吗?

  大家都是辅臣子侄,你不能害了为兄啊!

  他连忙追上,苦苦相劝:“贤弟,你听我说,政争就是你死我活,就是半步不能退,你要是……”

  两人逐渐走远,声音渐歇。

  ……

  于此同时。

  距离国子监一街之隔的地方。

  一座学府坐北朝南,面阔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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