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88节
“一君二臣,灰硫同在臣位,灰则武而硫则文,剽疾则武收殊,续猛炸则文策奇勋。”
“……”
朱翊钧看得直摇头。
这本《武编》,博采士卒、军官、工匠所有武备识略,成书于嘉靖年间。
可谓是此时火药制作技术的最高理论总结。
但,这种所谓的最高成就,仍旧是拿著工匠的成果,包裹一层儒门的皮。
其中关于火药的“五行理论”和“君臣理论”,歧义多多,前后矛盾。
尤其什么荧惑精气,什么火命风后,搞得跟写小说似的。
这种儒生写科技丛书,不能对工匠进行业务指导事小,将科技树带歪才是坏了大事。
朱翊钧又翻了翻其余几本兵书,不由叹了一口气。
作为火药发源地,一直缺乏革新,不是没有原因。
明朝火器技术理论化成果不少,兵书一大堆。
但往往都是以抄录总结前人经验为主,其中大部分内容雷同,创新极少。
至于下基层问问工匠的经验?
儒生给你收录其中,还高屋建瓴化用儒家经典帮你做技术总结,已经了不得了,还真想让我深入学你的技术?
不好意思,奇技淫巧,不屑也!
朱翊钧在有了大致了解之后,缓缓合上了最后一本兵书。
他沉吟半晌,终于有了打算。
朱翊钧看向方才为首的工匠,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工匠面色一喜,连忙拜倒在地,恭谨答道:“回陛下的问,我叫王六。”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问。
皇帝能问一句名字,下面的人自然应该知道什么态度。
朱翊钧转而向张宏投去目光,吩咐道:“大伴,兵仗局以后便不接批量铸造了,改为专事火器改良、设想试验、经验总结。”
“划拨款项,跟学府一般,有多少课题花销,便结多少银两,朕会让户部和科道一同审计帐目,至于成果,朕亲自过问。”
话音一落,兵仗局掌印太监面色一变。
主管部门被上司直管了,自己怎么办?
这显然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考虑范畴之内,张宏走到皇帝身前,恭谨听著皇帝后续,一番照单全收的模样。
朱翊钧顿了顿,继续说道:“先按照火器改良的几个方向,报几个课题上来。”
“其中火药、铳管结构、炼铁优化,排在最先。”
“同样,若是出了成果,工匠授学身,内臣按制赏功升迁。”
“大伴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几名工匠不少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纷纷喜出望外。
而兵仗局的一众太监,则是面有忧虑。
张宏跪地应是:“奴婢这就去办。”
朱翊钧点了点头。
突然又想起什么,看向一众工匠,开口道:“以后兵仗局这些兵书了,你们还是别看了,自己白话写一本罢,写好有赏。”
说完这句,朱翊钧也不管众人奇怪地神情,转身走出了安民厂。
这作态,领导的视察显然是结束了,一众内臣连忙跟上皇帝。
一旁的中书舍人郑宗学,在起居注上写下最后一笔,才落后一步,走出厂去。
刚一走出来,就看到雪越下越大。
整个紫禁城,都蒙上白茫茫一片。
郑宗学将脸上的雪花抹去,回忆今日皇帝的作为。
心中莫名感触——陛下插手兵事越发频繁了,其动兵戈之心,恐怕不比王崇古弱上半分。
如此这般……明年开春,大明朝与鞑靼之间,恐怕真要做过一场了。
第149章 枕戈待旦,兵荒马乱
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
作为险关,长城地段多是依山而建,极其适宜远眺。
无论是营堡城、关城,还是敌台、墩台,乃至戚继光身下这座名唤喜峰口的关隘,都能看得很远。
喜峰口墙高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由石块从里到外整体码堆而成,中心竖有一两丈高城楼,名曰望日楼。
戚继光站在望日楼前,摩挲著手中一个金属铜管,频频放在眼前正对右眼,似在管中窥景。
近处巡逻的士卒。
不远处逡巡游弋的斥候哨骑。
连绵起伏尽数被大雪覆盖的燕山山脉。
乃至目之所及的……塞外一片苍茫。
本就开阔的视野,在管中窥景时,竟然能看得更远!
好东西啊。
戚继光放下望远镜搁在手中,又卷起一块布巾擦拭了一番,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
他年岁不大,不过四十六岁,面容却显得有些沧桑。
好在虽是长年军旅,但身形并没有被同化得魁梧,除了皮肤晒黑了不少外,五官端正举止有度,显得颇具儒风。
这时候,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官,披坚执锐,裹著一股寒风和肃杀之气,走到戚继光身前来。
四名近卫侧身相让,来人俯身便拜:“戚帅,我让人哨骑把附近探了个遍,都没闻著鞑子的味道,跑得还真他娘的快。”
戚继光闻言,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说什么。
只再度拿起望远镜朝塞外看去,恰好见得三五名哨骑归返,一同汇往这处关隘。
他一边看著,一边说道:“这些时日董狐狸四处拜访土蛮汗各部首领,赤劳亥、花台吉、在桑户、土妹……不知纠集了多少人手。”
“这两日正是雪停,几部恐怕是联袂来探我军虚实了。”
“不止喜峰口,昨夜青山口也传来敌情。”
“蠢蠢欲动啊!”
朵颜卫夹在土蛮汗与大明朝之间,战斗力一般,但四处纠结人手,引贼寇入侵却是老手艺。
这也是为什么说“蓟之防虏必假属夷以为哨探,虏之侵犯必假属夷以为乡导。”
昨夜喜峰口外,人马影动,似有胡骑敌情。
幸亏被守军发现。
而守备经验丰富的王之宇,第一时间就整兵守关,严阵以待,并且立刻传讯了坐镇蓟镇。
好在是相安无事到了天明。
不过听戚继光这口吻,显然不止他这一处传讯了敌情。
王之宇满脸的横肉上,挤出了遗憾的神情,龇牙咧嘴地揉搓著脖颈:“简直不晓得死字咋个写。”
“可惜老子昨夜陪著小心,没敢撵出去,不然还能抓个舌头。”
骑兵来去如风,稍微耽搁片刻,就消失无踪。
这也是敢胆大包天跑到长城下窥伺的缘故。
这此时再去查探,自然是连味都闻不到。
戚继光情知这是兵痞放狠话,做不得数。
却还是再度嘱咐王之宇增强防备、提高警惕之类的话语云云。
后者连忙表态坚决执行,这才被放回去整顿军备。
戚继光摇了摇头,也领著蓟镇跟来的副官、亲兵等,走下城楼。
随同前来,跟在戚继光身侧的蓟镇副总兵张拱,沉声道:“今年已经三场战事了!”
“三月初朵颜卫的长昂跟董狐狸,就拥兵上万,叩关喜峰口。”
“六月,集结的客兵方一撤走,敌虏便趁机侵犯义院口、窟窿台。”
“九月,大毛山、小河口再度传来敌讯。”
“哪怕入冬也还有哨骑斥候不断。”
“简直不让人打盹!”
也正是六月那一战,他张拱才因“奋勇拒堵,竟使一骑不得近边”加的副总兵衔。
可以说,自隆庆元年影克犯边之后,已经数年没有这么频繁的战事了。
戚继光摇了摇头:“改元之际,莫不如此。”
“千日防贼,也只能兵来将挡了。”
说到这里,副总兵张拱神色有所意动。
他示意亲兵走远些后,颇有些鬼祟地低声朝戚继光说道:“戚帅,俺听闻关于中枢询问是否出兵朵颜卫一事,刘总督的奏疏今日已经送入京了,咱们这边怎么说?”
“戚帅,反正俺的想法是,只有千日做贼的说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口中的刘总督,指的是蓟辽总督刘应节,总览蓟辽军政。
按理来说,便是蓟辽一众官兵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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