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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308节

  “是故,良知道德循世,非混而无准,实乃普遍于世,抽象于一也。”

  “本体于功夫之桥架,此之所谓……”

  “普世道德也!”

  ……

  论战争辩,自然不止于台面上的激烈碰撞,水面下的暗流涌动,也不可或缺。

  徐阶府上,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师徐老一把年纪了,今日脸上竟是难得一见露出恭谨的神色,不卑不亢地搀扶著一名老者落座。

  老者满脸褶皱,全身散发著天人五衰之气。

  “师叔不在家好生将养,没由来地入京折腾,又是何苦来哉。”徐阶看著老者,暗呼棘手。

  老者简单一个落座的动作,已然是气喘吁吁。

  徐阶刚要放开老人,突然发现自己胳膊被一只干枯的手掌扣住。

  他回过头,只见老者躺倒在椅子上半眯著眼睛,嘴唇微翕道:“天一回暖,我大抵就要死了。”

  “你向来喜欢归寂,我死前在你身旁试著归寂归寂,看能不能赶著这阵功夫成个圣。”

  徐阶没将这玩笑话当真,顺势坐到老者身边:“师叔即便是想替顾宪成张目,又何必来寻我?我如今何其落魄?”

  老者靠著椅子上的头一歪,吓了徐阶一大跳,还好口中话语陆续传来:“他至多算欧阳德的徒孙,跟我亲疏有别,岂能用张目二字?不过是看护看护新秀罢了。”

  徐阶沉默不语。

  眼前这位老者,名讳钱洪德,乃是王阳明的正经学生——死后负责整理王阳明书稿的那种学生。

  而徐阶的老师聂豹,充其量算个心学外门弟子。

  眼下差不多算是圣人外门徒孙遇到圣人亲传弟子,每一声师叔,都是在抬举自家过世的老师。

  这也是徐阶恭恭敬敬的缘故,他可以不在乎,但他那位以阳明学生自居的老师,肯定在乎。

  而钱德洪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这是修证派的共识,不单单他自己的意思。

  见徐阶不说话,钱德洪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已经去寻过高仪、吕调阳、王宗沐等人了,不必怕我给你惹麻烦。”

  “况且,当年你贵为首辅,开办灵济宫大会时,请欧阳德都不肯请我,我嫉恨不敢言,正是你眼下落魄了,我才敢不告登门啊。”

  高仪、吕调阳、王宗沐,这三人都是心学门徒,譬如吕调阳便是师从程文德,而高仪,更是钱德洪的学生。

  他钱某人作为三师七证的天下教授师之一,如今还是有些体面的。

  徐阶闻言,叹了一口气:“师叔且直说罢。”

  钱德洪点了点头,枯燥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开口道:“今日报纸的论战看了么?”

  徐阶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忍不住冷笑一声:“你那徒孙胆子够大,本事却稀松,我看八成不是李贽的对手。”

  徐阶能有好脸色才怪了,毕竟前日顾宪成还当众侮辱了自己一番,把他一个归寂派,立著靶子来打。

  如今看到李贽一经立论,便赢得信众无数,难免能带入些爽快。

  钱德洪动作很轻地摆了摆手:“小孩子不懂事,多打磨打磨就够火候了。”

  他顿了顿,颤巍巍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有些余悸未消地感慨道:“就是这个李贽……未免有些太过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了。”

  离经叛道指的立论,骇人听闻说的是水准。

  徐阶没有去接报纸,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徐阶,听闻这话,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喃喃自语:“普世道德……确实宛如鬼神之说。”

  李贽的学说太能蛊惑人心了。

  今日方一登报,局势立刻便逆转了去。

  先前还犹豫不决,倾心顾宪成学说的人,当场便开始念起了普世价值的经。

  两人一时沉默。

  半晌后,钱德洪才有了动静。

  他指著上面一行字,抬头看向徐阶,声音沙哑而严肃:“这其二也就罢了,就是这普世价值之一,是李贽替皇帝的奇技淫巧张目,还是干脆就是皇帝的态度!?”

  “新报是书院的后院,吕调阳说只有你才能分辨,你说,究竟如何!?”

  李贽背后有皇帝的影子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将李贽作为靶子竖起来打了,不就是为了矫正皇帝的歪心思吗?

  但其中也有说道。

  上面本意是好的,只是被蛊惑了,和上面本意就是歪的,意义截然不同。

  如果这篇文章,真有皇帝的身影,那这位比起大明朝历代先君而言,恐怕是真到了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的地步了。

  偏偏那一句“人是出发点,也是落脚点”,带著十足的皇帝的影子。

  而且无巧不成书。

  据李三才所说,那晚还有疑似皇帝的人出现在会场,虽然宫中没有传出风声,但谁也不敢不慎重对待。

  学术之争落于下风只是一时的事,顾宪成不行,他们这些老头还能幕后帮衬一二——办报的好处,不就在此?

  但万一皇帝依靠血脉之力,掀桌子又如何?

  于是,钱德洪大呼不讲武德的同时,不得不拖著老迈的身躯,四处奔走打听。

  而钱德洪这番话一问完。

  徐阶当即摇头,斩钉截铁道:“师叔,陛下何等身份,岂会折节与他人合著一说,李贽又是何等狂妄,岂会沦为他人发声之器官。”

  “这一篇雄文,确与陛下无关,最多副标一句,乃是陛下一时兴起所添。”

  钱洪德将信将疑,皱眉不语。

  徐阶再度宽慰道:“师叔,哪怕有申时行、高仪替顾宪成作保,但只要陛下不同意,这《东林学报》就办不起来。”

  “如今报纸既然办起来了,陛下广开言路的心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师叔,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定然不会行诡谲之事。”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钱德洪脸色稍稍放缓。

  面色逐渐红润些许,整个人也不再气喘吁吁,反而径直站起身来,拍著徐阶的肩膀道:“我且信你这话,若是老夫届时当真恶了皇帝,我可就要死在你府上了。”

  徐阶一张老脸面露苦笑:“师叔莫要调笑,还是好生回去准备与李贽辩经才是,这普世道德说,实在不好招架。”

  说罢,便要扶著钱德洪出去。

  钱德洪将手一甩,径直离去。

  徐阶见其身影彻底离开,才走回屋内,见到钱德洪没带走的报纸,便随手拿起。

  他下意识看向方才钱德洪所指的那一行。

  “……”

  “先秦时,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睡、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今朝漕粮四百万石入京,只损七万石,何也?漕运之巧愈深也。”

  “自刀耕火种始,及至水车、耒耜、耧车、桔槔之所兴。”

  “亩产倍增几何之数,何也?匠器之技愈高也。”

  “奇技淫巧,生百姓无数,切万民之利,岂非时代变幻之道德耶?”

  “此道德非普世耶?”

  “是故,普世道德之一,窃愚所谓之……”

  “进步”

  ……

  弇府别院。

  王世贞将手中的新报,轻轻递给刑部尚书张瀚。

  口中喟然叹息:“好一个普世道德,李贽已然跳脱泰州学派的樊笼窠臼,自成一体了,实在令我惊叹。”

  虽然他是搞结社,论政治的文坛盟主,钻研的是诗词歌赋和影响力,但经学造诣,同样不差。

  以王世贞的眼光看来,李贽这一篇文章一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拜倒在他的门下。

  但凡是给他运营……他都不敢想能酝酿出多大声势,届时恐怕能搞个第一大结社。

  张瀚将新报接在手中,也跟著叹了一口气:“我说今日刑部衙门外面堵了好些人是作甚,原来是李贽这厮害的。”

  过年嘛,虽然不上朝,但衙门还是要轮流值班的,他这个尚书跟两个侍郎作为堂官,三天一换值。

  王世贞对于这位忘年交遭了无妄之灾,也不由失笑:“如今只是在说本体,还未开始论功夫。”

  “好事之徒心痒难耐,又没见得下文,自然要往最好求取的地方找找存在。”

  张瀚手指下意识在新报上戳来戳去。

  嘴上喃喃自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别的不说,为官的都知道刑部不过是维稳的。

  李贽这学说一出,世人心念一变,以后麻烦必然接踵而至。

  王世贞事不关己,甚至出声赞叹:“所以要好好打磨‘功夫’,才能成圣啊!我已然开始期盼起李贽如何论‘功夫’了。”

  “普世道德,普世良知,好一个普世!”

  “不知道顾宪成会怎么接招了。”

  张瀚摇了摇头:“接招?他办报不就是为了方便让薛应旗这些大儒出面么?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他失了谈兴,将新报胡乱卷在袖中,拱手告辞。

  王世贞也不留张瀚,迳自起身相送。

  他看著张瀚的背影,不由思绪发散。

  这还只是本体论,就争到这个地步,论起功夫的时候,岂不是真要天翻地覆?

  王世贞回过头,看著自己书架中藏得最深的那一份,由自己亲笔所写的文稿,一时间竟然有一丝胆战心惊的感觉。

  却说张瀚拜别了王世贞,出了庄园后,甫一进入马车,便觉得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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