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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353节

  “先生留步!”

  沈鲤保持著钻进马车的姿势,屁股朝外,无奈又退了出来。

  只见司马祉快步地追了出来。

  手里拿著最新的邸报:“方才布政司又递了一份邸报来!”

  沈鲤转过身,呵然一笑:“下次来沈府,一并带上就是,何必这般风风火火。”

  他随手接过。

  只一看,便惬住了。

  邸报的日期是一个月前,也就是今年八月的邸报。

  第一行映入眼帘一一丙子,大学士张居正父丧,奏请致仕,扶棺归乡。

  沈鲤抬头看向司马祉。

  后者迎上沈鲤的目光,有些犹豫道:“先生,这田还能度吗?”

第184章 江河日进,天星应命

  “度!”

  “为什么不度!”

  “代天牧民的是皇帝,不是内阁!内阁也不是只有张居正能做首辅!难道离了他张居正,就找不出申居正,王居正吗!?”

  “国朝新政,陛下不喊停,我看谁敢停!“

  王锡爵将手中的邸报重重拍在桌案上。

  他冷冷看著两名追到淮安来的心腹属官,又臭又硬的强势性格,一眼望到底。

  王锡爵万历四年接任应天巡抚,加户部侍郎衔。

  万历七年,也就是今年年初,皇帝下旨,诏其赶赴京城,接掌吏部左侍郎。

  奈何天公不作美。

  二月,王锡爵将衙门公务交托准备动身,女儿便修道出关,自称要白日飞升。

  虽说圣命急迫,但人之常情所在,王锡爵最后还是决定目送女儿一程。

  他便上书告了四个月假,一直等到女儿白日飞升,家中做完祭祀后,才从苏州北上。

  但刚走到淮安,又接到圣旨,命其协漕运总督王宗沐、总理河海工部左侍郎潘季驯,查海运粮船倾覆一案。

  于是,一直拖到了九月底。

  而此时,面临京城传来,张居正丧服致仕的消息,王锡爵不得不处理起此事带来的多余影响。

  两名属官自然知道自家老师本身就是火爆脾气,再加上今年死了女儿心情烦闷。

  些许呵斥,也不以为意。

  应天府丞陈与郊咬著牙,近乎告饶的语气一般:“老师,自从度田的消息暗地里传出后,便倭患日甚。”

  “今年以来,淮、黄交溢,高邮决堤,田禾尽没,立有流民诈称师尚诏复生,聚饥民七百余,掠杀衙署,抢夺府库。”

  “全赖老师巡抚应天,镇压一时,才得片刻喘息。”

  “可老师数月前刚一离任,学生便骤感泰山压身。”

  “倭患嚣狂,流民猖獗,南京六部暗中施压于我等,同僚疏离,家眷惊惶,未有一日安寝。”

  “本月甚至龙江造船厂也未得幸免,连起三场大火,靖海伯朱时泰险些罹难。”

  “形势激烈至此,几如累卵摇摇。”

  “老师,如今连内阁首辅都要退避,我等微末之身,有若无根浮萍一般,又如何能够不受大局左右?”

  陈与郊肺腑之言,情真意切。

  一旁的苏州知府刘虞夔的神色,稍微冷静些。

  但他既然来了,自然也是有所动摇:“即便我等能学到老师万一之坚韧,恐怕也人微言轻。”

  刘虞夔顿了顿,斟酌著言语:“老师,您太仓的族人,本月便寻上门数次了,希望我这个府君,能够在度田事上照拂一二—·

  王锡爵闻言,霍然抬头。

  刘虞夔当即闭嘴。

  王锡爵气极反笑:“我父不过区区监生,经营中产之家。我当年求学的潘师,就是你们口中整天嘲弄的尔尔举人。”

  ‘要家世没家世,要学派没学派。”

  “如今个个端著世家豪族的架子,不还是倚仗我的官位!?”

  “这太仓王家,是我说了算,还是他们!?”

  “反倒让你用族人裹挟起我来了·—···

  说罢这句,王锡爵有些失望地看向刘虞夔,沉声道:“你十九岁选的庶吉士,如今不过二十七岁,全然没有半点朝气,一如朝中那些蝇营狗苟的老不死。”

  “一见艰难,就唯唯诺诺;一遇险阻,就顿足不前。”

  “若是这样,你还是跟萧应宫一般,早些挂印归去吧,免得平白在官场蹉跎时日。”

  刘虞夔面色一变,就要开口分辨。

  王锡爵根本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目光将两人一起囊括进来,冷声道:“你们以为新政是什么?”

  “是他皇帝过家家的游戏?还是他张居正揽权的私欲?”

  “都不是!是大明要死了!是我们这些人最后还想救上一救!”

  “什么叫为根浮萍被大局左右?你又知什么是大局?”

  “你以为你眼里那一堆冢中枯骨般的货色就是大局了!?”

  “可笑至极!”

  “大局在我们!别说他张居正要致仕,就是六部九卿全致仕了!也还有我们这些人顶上去!”

  “四川的海瑞、李道甫;湖广的梁梦龙、徐学谟;河南的李幼滋、邓以赞;福建的栗在庭、周子义;就连山东的王希烈死了,都还有余有丁接任!”

  “更别提中枢的仁人志士!”

  “我告诉你们!国朝二百年,只要皇帝没有堕了心气!就凭他这七年以来的所作所为,我们这群人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把事情做下去!”

  两名学生对于太仓公的突然作色,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几乎一齐开口自辨:“老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本只是想著从缓一二,逐次分开来度,免得闹出事端来,如今受了老师教训,这便熄了多余心思。”

  读作从缓,写作观望。

  毕竟如今局势实在一言难尽。

  万一那位见机不妙,直接像世宗皇帝一般,振作几个年头后,心安理得躲到幕后享乐呢?

  奈何王锡爵态度实在强硬,他们也不敢再争辩。

  陈与郊小心翼翼,接著说道:“也是如今南直隶六部频繁施压,向老师讨些臂助来了,否则哪怕想做事,也当真是举步维艰。”

  王锡爵心中烦躁,冷哼一声。

  但无奈,毕竟是自家弟子,骂完之后还是要赶去度田,

  他终究还是做出了回应:“之后接任应天巡抚的是王家屏,凤阳巡抚是孙不扬,我已经去过信了。”

  “你们秉公办事便是,两位部堂会照拂你们。”

  两人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刘虞夔有些惊讶:“土木魔神孙丕扬!?”

  自家老师跟掌更部的申时行有看超越常理的友谊,这消息必然是可靠的。

  不过孙不扬这人可不可靠,就不好说了。

  除了大兴土木的能耐,以及略微邪门的传闻外,并没听说孙还扬有什么本事。

  陈与郊同样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王端人?不留在陛下身边吗?”

  如今中枢局势微妙,皇帝又先后将邓以赞、王家屏一干近臣放了出来。

  实在让人担忧。

  王锡爵此时已经失了耐性,拂袖赶人。

  两人无奈,只好躬身告退:“老师息怒,学生这便回去操持度田之事。”

  王锡爵背过身去:“好好做给我看!”

  两人见状,再度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等人离去之后,王锡爵这才转过身来,

  他一直板著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丝忧虑。

  刘虞夔是万历三年调任南直隶,这四年里,将苏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为人更是心高气傲,直来直往。

  陈与郊更晚些,万历四年出任顺天府丞,除了有些下里巴人的爱好外,

  做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没有出过分毫差错,办公之余,还有闲暇写写《灵宝刀》、《樱桃梦》这些粗劣的戏曲。

  这两人先是中枢资历,又有自己一手培养,立场已经没得挑了。

  便即便如此,在如今的局势下,两人都有所动摇。

  清丈田亩、核查丁口····果真比想像中还要难。

  王锡爵莫名感慨,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

  中年管家将客人送走之后,回屋开始收拾方才东家发火砸到地上的物件。

  他低著头,声音很小:“老爷,听闻陛下大婚四年余都无嗣,咱们这次入京,是不是跟二爷商议一下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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