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357节
十月初冬,屋内烧著炭火,开著窗户,暖而不闷。
桌案上一堆案卷,文书,略微有些凌乱。
内阁的申时行正拿著笔伏案票拟。
见朱载境进来,抬头颌首示意,而后再度伏案,显得很是忙碌。
朱载境不知道这位群辅,或者说如今事实上的独相在什么。
不过他也并不关心。
朱载偏过头,目光从申时行身上,挪到了旁侧。
一道挺拔顾长的身影,正负手侧立在窗前。
著海青道袍,腰透犀束带,环佩玄履,发盘玉簪。
夜风吹过,吹动腰间长发,与衣袍下摆齐齐飘动。
惊鸿警过侧脸,正所谓,窗前临风倚,月照白面美少年。
朱载收回目光,低下头行礼:“陛下。”
那道身影终于不再仰望天穹,窥探星辰,
他缓缓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十七岁的脸庞,俊秀干净,灿然明亮。
朱翊钧矮身扶起行礼的宗室,顺势抓住双手,露齿一笑:“皇叔来了,
朕心中便安了。”
朱载汗毛一竖,即便一年多了,他仍旧有些受不了这侄子的奇怪癖好。
他想挣脱皇帝的大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无奈,只好开门见山:“陛下,今夜彗星突见,钦天监已经拟妥了卜签卦象。”
一边说著,他连连示意自己要伸手从怀中拿文书。
朱翊钧闻言,浑不在意:“小道尔,找皇叔来不是说这个。”
他看了一眼还未忙完的申时行,也没法进入正题,
朱翊钧只好不顾这位皇叔有些红温的脸色,拉著手闲聊起来:“听闻最近有朝臣去找皇叔麻烦?”
说来也得怪皇帝。
早育是皇帝的职业美德,自己有所欠缺,自然免不得引发职场纷争。
这麻烦不仅应在他弟弟身上。
连这位进京搞科研的皇叔,路过时都得挨上一拳。
朱载境听到皇帝这话,不知道回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复现些许恼怒:“正有此事!朝臣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其这两个月!”
“礼部诸大绶不顾官体,上门喝骂!说我挑在去年入京,有窥探神器之嫌,劝我早日迷途知返。”
若不是见京城中数学搞得如火如荼,就算求他来也不来!
谁知道还能被这样揣度!
朱载填越说越恼:“通政使倪光荐更是十足小人,托人递了拜帖上门,
我打开之后,发现竟是骂帖,说我涉足朝局纷争,小心身死道消。”
“简直岂有此理!”
“哦!那工部万恭也是宛如土匪,昨日竟然指使他儿子潜入我府欲殴我,幸亏为人发现。”
朱翊钧听著皇叔恼羞不已地如数家珍,心中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有心同仇敌气替自家皇叔骂上两句,但转念一想,能做出这种举动的,无不是忠臣,一时也骂不出口。
朱翊钧思索半响,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含糊道:“是朕的疏忽,才让皇叔为朝臣所误伤。”
朱载境眼神怪异地看了皇帝一眼。
朱翊钧见状,轻咳一声,安抚道:“再过些时日就好了,皇叔担待一下朱载境还能说什么。
只好拱手应是,口称皇帝大德。
朱翊钧不欲继续纠缠,便一副正经模样说起正事:“修订历法的事,皇叔进展如何了?”
钦天监官职世袭,本是祖宗成法,二百年下来,早就板结一块了。
他如今能够将监正一职交给朱载填,已经殊为不易了。
若是想说服那帮老顽固,修订历法,就需要专业素养了。
朱载闻言,自信回道:“再等二年,我便能修完《律历融通》与《圣寿万年历》。”
这下朱翊钧倒是有点惊讶了:“这么快?””
朱载境沉吟稍许,解释道:“西洋的译本,以及刘学者的功果,对我都颇有帮助。”
朱翊钧恍然。
心中也颇为欣慰。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见到申时行那边已经搁笔,正在甩动骼膊。
朱翊钧当即中止了话题,直接拽著朱载境走到申时行的桌案旁边。
申时行连忙起身,将手边的一份文书恭谨呈上。
朱翊钧看了一眼这位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满意地拍了拍小申的肩膀。
他从其手里接过文书,转而看向朱载境:“这是今科考取钦天监的一百三十人名录,吏部、都察院、内阁,都已经批过了,还要劳烦皇叔走个流程。”
选拔吏员的事,自开科设考以来,到如今都还在完善阶段,流程也往往高配。
当然,怎么都绕不开本部衙门。
朱载境闻言,才知道皇帝半夜将自己叫入宫,竟然是这种小事,只觉得云里雾里。
他不通政务,没心情细看。
在皇帝关切的目光中,朱载境直接从申时行桌案来拿起笔,挽住衣袖,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又划了一个圈。
朱翊钧与申时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老黄牛小申将文书接了回来:“劳烦监正了。”
朱载莫名其妙。
但显然皇帝跟辅臣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朱翊钧含笑攀人:“今日先这样罢,明日还有的忙。”
申时行苦笑一声,揉了揉有些酸痛地手腕,行礼道:“臣先告退了。”
朱载稀里糊涂行了一礼,跟著申时行,一并被带了出去。
两人离去后,又过了好一会儿。
魏朝走了进来,站在皇帝身侧。
朱翊钧起身伸了个懒腰:“魏大伴,今日夜天星示警,朕要反躬自咎。”
‘大伴明日一早,去告诉礼部,就说朕早朝前要先步祈南郊,让五品及以上京官早做准备。”
魏朝有些惊讶,皇帝不是对这种天人感应的事,向来之以鼻么?
怎么这次当回事了?
来不及多想,魏朝躬身应是:“奴婢记下了。”
朱翊钧自然不会向内臣解释什么,只随口问著话:“今夜两宫安排侍寝了么?”
魏朝脱口而出:“回陛下的话,今夜是皇贵妃李娘娘。”
朱翊钧有些无奈:“都说了两个人睡容易著凉,母后怎么不信呢?”
魏朝赔笑:“陛下能文能武,身体十分健康,又岂会轻易著凉?漫说是两宫,便是奴婢也不信。”
朱翊钧摇了摇头:“走罢。”
说罢,他正要离开内阁,突然想起什么。
又亲自将两侧的灯笼罩子取下,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他拍了拍矮自己一头的魏朝,煞有介事道:“最近天干物燥,到处都容易失火,让内廷都小心点。”
第186章 爰以兹辰,敬祈洪造
寅时过半,夜色正深。
温香软塌上,皇帝胸膛起伏,呼吸均匀,显是还在睡梦中。
但或许是确得慌的缘故,身子频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朱翊钧心中燥热多时,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晴。
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楼了搂,才发现床榻上只自己一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间,只见天色漆黑,也没有内臣宫女提著灯笼候在寝宫外,便知自己醒早了。
朱翊钧又将目光转回寝宫内,李贵妃正穿著亵衣,手脚地擦脸漱口后者似乎听到动静,回过头小心翼翼道:“吵醒陛下了?”
说罢,她漱完口便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李白决今年二十岁,本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虽然已经长开了,却依旧残留著些许活泼可爱的气质,只是平添了几分妇人韵味。
皇帝打著哈欠撑起来半躺著,揉了揉眼晴:“今日后宫有什么要事,竟起这般早。”
他多看了李白决两眼,可借除了小腿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春光。
亵衣并非单指肚兜,大概类似睡衣一般的意思,就像当初兵部尚书王琼,“著亵衣潜入豹房,与上通宵饮”,显然不是王琼穿肚兜入宫,否则武宗皇帝的小作文,应该会比如今的更离谱些。
李贵妃走近,坐到床沿上:“今日无事,是陛下阳气太旺,臣妾梦中被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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