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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370节

  别又是说得好听,最后一地狼藉。

  申时行轻咳了一声:“这几年会将户税的税额摊加在田亩之中,之后税改具体怎么改动,便看这次能清出多少田亩和丁口了。”

  王之垣闻言,陷入了沉思。

  户税摊在田亩之中—

  他倒是显而易见能感受出,这是将百姓的户口税,添在了地主大户头上。

  不过总感觉隔著一层纱,想不透彻。

  半响没想出个所以然。

  王之垣最后还是迟疑点头:“如此倒是能给失地百姓留一条活路,就是地主大户们,反应恐怕会更加激烈。”

  度田是加税,多承担一份人头税同样也是加税。

  就看能反抗到多激烈了。

  不过,至少与他的抑制豪强,还赤县元元之民于起色的志向是相符的。

  申时行与皇帝对视一眼,前者正色回道:“先弹压几年再说吧,届时重新收户口税了,再将此次权且摊派的田亩税减免便是。”

  朱翊钧看著申时行忽悠王之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重新收户口税是不可能重新收的,户口税以后就要一直免下去了。

  田亩税也别想再减下去。

  这就是脱敏测试,为的就是摊丁入亩!

  历史产物必有其历史使命。

  封建制如此,举孝廉如此,人头税同样如此。

  在华夏历史上,人头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其正面积极的作用。

  但情随事迁。

  在如今这个时间段,人头税就已经是彻头彻尾,影响生产力发展的税制了。

  它与大明朝落后的户籍制度一起,将老百姓当做燃料一样,牢牢锁死在了一村一县之地。

  负担沉重,使人永世耕种。

  官府强权,使人不得流动。

  这种税制和户籍制度之下,大明朝永远别想催生出工业来。

  原子化是工业的结果,同样也是催产剂,

  与此同时,是江南的手工业嗷嗷待哺,湖广的朱蕴桦建起了一座座铁冶厂,

  地方州府如饥似渴等著百姓的商税,两京参与海运的权贵们迫不及待将一船又一船的货物来回运输。

  轻工业需要失地的流民;重工业需要户籍自由流动的工匠;腰缠万贯却只能穿粗布麻衣的商人,同样需要废除限制其地位的户籍身份。

  免除户口税,就是税改和籍改的第一步一一中枢借著度田的由头,偷偷摸摸给锅里的青蛙加注了温水。

  几千年收人头税的惯性,大多地主土豪会抱著侥幸心理,认为是“暂且”的事。

  就像王之垣的反应一样一一地主们肯定会有意见,也只能这几年暂时多弹压一下了。

  但实际上。

  一旦度田完成,税基都完整了,凭什么还要恢复人头税?

  地主负担增加了?那又如何?

  黄册就是实际统治的最大象征,只要黄册在手,就没有能打烂帝国的治安战。

  野猪皮能杀的人,大明朝杀得精细点,同样能杀。

  当然,能安稳过度是最好的。

  所以事情不宜说得太过透彻,申阁老哪怕对面前的这位小九卿,也是能忽悠就忽悠。

  王之垣没有进过中枢,眼光自然看不到这一层。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申时行见王之垣信服颔首,便继续说道:“然后是王京兆言,顺天府尽是免税官田。”

  “京兆,陛下与内阁方才议定,自明年这一科进士、举监开始,致仕之后,

  便只免三亩半的田税了。”

  王之垣闻言,倒没有太过惊讶。

  这事从万历二年那一科就开始吹风,说什么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只是一只没有开始,平白让这两届一只提心吊胆。

  看来是风吹够了,明年终于要开始了。

  三亩半的税额,也就能养活一家人不饿死的程度。

  皇帝跟内阁多少得背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否则都对不起进士们这些年的寒窗苦读。

  当然,是万历八年之后的进土,属于未来的反对派,现在还在强裸之中一反正不关他们这些老人的事。

  想到这里,王之垣好奇追问了一句:“何时下的诏,竟然没听闻?”

  要是中枢有明旨下来,士林总得吵上几句的,他也不至于没听说过。

  申时行授了授自己胡须,含糊道:“腊月报名科举时,再做告知。”

  这就是阳谋,你不想当官有的是人想!

  退休待遇?今天连三亩半的免税都不满足,当了官以后敢做什么都不敢想!

  王之垣不由警了一眼申时行。

  这位年仅四十三便入阁的天之骄子,两年下来,已经逐渐染上一丝阴险狡诈了。

  内阁的一方水土,看来不是很好啊。

  王之垣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想法甩出脑海,说回正题:“既然如此,那如今度田,最棘手之处,恐怕便在寺产了。”

  “如今北直隶新增数百寺庙,顺天府便有近百余!”

  棘手不在于势大,同样在于麻烦。

  凡是牵扯上大量百姓的事情,就没有不麻烦的一一尤其是把百姓当人的情况下。

  道门尚且好些,佛门这些人,实在不好相与,哪怕被伐山破庙,也不见消停申时行闻言正要说话,却听皇帝清了清嗓子。

  申阁老识趣闭嘴。

  朱翊钧顺势接过话头,看向王之垣,正色道:“朕此行除了关切王卿外,正是为了来告知王卿,朕要巡顺天府下辖二十四州县。”

  “卿方才说的达官显贵、毂通侯、阉尹贵戚,朕正好一一看过,见识见识彼辈家中是何等殷实。”

  “至于佛道两门,朕也不吝拜会。”

  王之垣突然一阵咳嗽。

  好半响才抚著胸口缓回来。

  他与常春乔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

  前者无奈道:“陛下——”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他,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是常朝议定的事,卿快些准备便是,不必多言。”

  外朝怕麻烦的心情他理解。

  但实权皇帝没有一辈子待在皇宫的。

  不出门考察考察,像历史上张居正那样两眼一抹黑,就不妙了。

  王之垣还欲再说,朱翊钧突然转过头看向他:“王卿若是觉得仓促,朕今夜便留宿顺天府,让一干内臣中书舍人协助一二,咱们也好早些成行,如何?”

  王府尹闻言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差点蹦起来:“陛下万乘之尊,岂可留宿顺天府!”

  朱翊钧盯著王之垣,笑而不语。

  后者见皇帝这模样,终于反应过来。

  早就听说皇帝时常耍这种无赖手段,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王之垣无奈下拜:“可否容臣准备几日卷宗,免得届时陛下有惑时,臣懵懂无知。”

  朱翊钧欣慰点了点头:“那便十月二十八,早巡早回。”

  说罢,他无视了王之垣的苦瓜脸,朝申时行颌首示意,转身便走。

  申时行连忙跟上。

  王之垣与常春乔不约而同躬身下拜,大礼相送。

  便在这时,朱翊钧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好奇道:“朕似乎没见到府丞?”

  顺天府有资格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官员不多,但五品以上除了眼前两位外,应该还有一个府丞才对。

  王之垣闻言,一时有些失措,不知如何答话。

  旁边的常春乔见状,突然开口道:“陛下,府尹昨日到任后,府丞郭廷梧便托关系转去了太常寺。”

  朱翊钧闻言一惬,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旋即平静地点了点头,笑道:“两次见常卿,都听到常卿告状了,此番若再度考成上佳,都察院怕是要虚位以待了。”

  常春乔不知皇帝是调侃还是嘲讽,只胡乱下拜口称认罪。

  再抬头时,却只见得皇帝背影被一干近臣围拢。

  一行人出了顺天府衙之后,朱翊钧突然拉下脸来。

  他看向蒋克谦,语气生硬道:“去,给府丞郭廷梧的家抄了,看看罪行够诛几族。”

  蒋克谦当即要应声而去。

  申时行本是老神在在跟在皇帝身后,闻言悚然一惊。

  他慌忙拉住蒋克谦,朝皇帝劝诫道:“陛下!遇难退避本是人之常情,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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