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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89节

  “朱希忠之流,必然也会倒向张居正,说不得还能给他追个王爵,哼哼。”

  朱翊钧静静地听著他絮叨。

  不知道是权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对先帝移情,此时有所表达。

  高拱话中,尽是肺腑之言。

  朱翊钧听得默然。

  过了好一会,高拱才说完。

  又看著心不在焉皇帝,皱眉沉声问道:“记住没有!?”

  他被驱逐就在眼前,最后的机会请了这场奏对,要是皇帝一点没听进去的话,那可真是白瞎了。

  高拱明白,自己近日作为,必然让皇帝愤恨,也是一心想要驱逐自己。

  但他不在乎,等小皇帝被张居正架空之后,他就会对今日之事后悔了。

  他说这些肺腑之言,除了看在先帝恩情的份上。

  也是眼见仕途断了,抱负再无机会施展,嘱咐一番皇帝,以期将来拨乱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朱翊钧突然停下脚步。

  看向高拱,轻声道:“定安伯,朕记住了。”

  “不过……定安伯错怪张阁老了。”

  朱翊钧转身,面对著远处的张居正,微微颔首。

  而后抬手,示意张居正跟随从们先等等。

  众人果然停下,令行禁止。

  高拱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翊钧接著方才的话语,笑道:“定安伯这爵名,是朕亲自起的。”

  高拱下意识鼻腔中发出一丝疑惑的声音。

  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

  死死盯著皇帝,等著下文。

  朱翊钧朝著面色愕然的高拱,耐心解释道:“定安伯的诏书,是朕口述,由中书舍人拟旨,杀了冯保取帝印,昨夜入慈庆宫得了母后首肯,才有今日到得定安伯手中。”

  他伸手,从呆若木鸡的高拱手中,拿过的诏书。

  一边指著诏书内容,一边煞有介事地说道:“定安伯你看,这乃通海运,便是朕对你开海的赞许。”

  “乃饬边防,是朕对俺答封贡的认可。”

  “往后拿你与范文正公作比,也是一片仰慕之心。”

  “桩桩件件,都是朕彻夜翻阅定安伯多年奏疏之后的体悟,发自肺腑地感念定安伯。”

  高拱魂不守舍。

  直到皇帝将诏书还到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

  怔怔地看著皇帝:“竟然……是你。”

  他一心以为皇帝幼不更事,从未正眼瞧过。

  哪怕方才被皇帝连同张居正逼迫自己,他也只觉得是张居正占据主导。

  可如今皇帝突如其来一番话,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朱翊钧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又出手掌请了一道,示意高拱继续前行。

  他很有耐性地开口道:“方才见定安伯情真意切,如此坦诚相待,朕也没什么好矫作的,自然实言,省的定安伯还要为朕劳心。”

  “这太师和上柱国也是朕封的,生封三公勋极,只是想要定安伯致仕,好腾出首辅的位置。”

  “至于封伯,朕更是思虑良久。”

  要高拱挪屁股,太师和上柱国其实已经够了。

  至于封伯,自然是出于别的目的。

  高拱双目完全失去焦距地往前走著。

  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被张叔大破了局,陛下只是被蛊惑或者挟逼……”

  “竟没想到,竟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

  朱翊钧摇了摇头:“目前还算不得什么英雄。”

  高拱听了这话,突然自嘲一笑。

  他从来没将皇帝放在眼里。

  否则也不会说出,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这话了。

  之后更是一心将张居正、冯保这些人视为对手,视线从未投向过皇帝。

  但如今看来,自己反而正是败在这一环!

  自己方才一番谆谆嘱咐,没想到,反而成了笑话。

  如果说,输在张居正手里,他有一半服气的话。

  那败在十岁小儿手里,那真是他高拱无能了。

  他突然体会到当初杨廷和面对世宗是什么感受。

  高拱突然状若癫疯,痴痴笑道:“好圣君啊,果真是好圣君,这便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合当我高拱自取其辱,庸人多嘴。”

  “既然如此,那臣便无事了,稍后臣便会致仕。”

  说罢,一会自嘲,一会苦笑,一副失魂落魄之色。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受打击太深了。

  不得不宽慰道:“朕可没有折辱定安伯的意思,朕是本欲杀你的。”

  对于高拱来说,士可杀不可辱,他这表态,自然是宽慰。

  高拱突地脸色一变,凛然不惧:“拱何惧一死,陛下现在也可杀我!”

  朱翊钧戛然而止。

  就这样静静看著高拱,一言不发。

  直到看得高拱有些发麻,朱翊钧才缓缓开口道:“若非我皇考嘱咐我,定要给你善终,你以为,朕凭什么留你?你又凭什么封爵?”

  “真当我罢了你,还需要舍出一个爵位吗?”

  高拱一愣。

  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愣是没说出口。

  最后只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皇帝。

  朱翊钧继续说道:“当初,我皇考极力推崇你,说你博大精详,渊宏邃密,经纶伟业,乃是社稷名臣。”

  “特意吩咐我母子,可信而用之。”

  “彼时,我母妃对你有成见,默然不语。”

  “皇考见状,终于吐露肺腑之言,只说当年为裕王时,你有护佑之劳,登基后,你有辅政之功,哪怕不用,也万万要善待。”

  朱翊钧看著高拱别过去的脸,轻声道:“我皇考,实以亚父待你。”

  “高拱,你果真问心无愧吗?”

  高拱脸色涨得通红,朱翊钧说罢这句便静静等著高拱反应。

  二人相顾默然。

  一时没了言语。

  高拱突然脸色恢复平静,长叹一声:“老臣实在小看陛下了。”

  “陛下要我对付徐阶明说便是,何必说这些话拿捏我。”

  这些话真真假假,他固然能斥责皇帝信口雌黄。

  但话里说的事,却是没出入的。

  他与先帝,确实情同父子。

  但凡过不了心里这关,怎么驳斥都没意义。

  皇帝这份洞彻人心,他突然觉得输也不冤。

  朱翊钧摇了摇头:“让徐阶归田,只是顺手为之。”

  高拱一愣。

  没反应过来:“顺手为之?”

  朱翊钧扭头看向高拱:“如果只是为了徐阶,朕还犯不著这么大动干戈。”

  高拱虽然已经下野,但多年习惯在这里,一听这话,便思考起来。

  半晌。

  他突然意识道什么,惊声道:“陛下要动南直隶!?”

  朱翊钧有些惊讶于高拱的才智,不过片刻就想到了缘故。

  欣赏道:“大明朝的历史任务之一罢了,旷日持久,总得先落子。”

  高拱没品出含义来,却突然感受了比折辱更让人难受的态度——皇帝竟然在居高临下地欣赏自己!?

  本就愿赌服输的事情,可现在落到少帝身上,对自己露出胜利者的姿态,当真是哪哪儿都不舒坦。

  高拱不自然地别过头:“陛下要什么。”

  皇帝抬出先帝拿捏他,必不是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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